九月的风裹着初秋的凉，从半开的窗缝溜进教室，吹得后墙公告栏上的纸张轻轻卷边。
数学老师握着三角板在黑板上画圆，白色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和昨天残留的半截粉笔头叠在一起。
讲题的声音平稳得像老旧的钟表，“所以这个扇形面积，要先算圆心角对应的弧度……”，话音落在空气里，一半散在风里，一半沉进底下学生们翻动课本的“哗啦”声里。
他坐在第西排靠走廊的位置，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黑色水笔。
桌角摊开的练习册上，前两道题的步骤写得工工整整，第三道题却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注意力早从“圆心角”飘走了，目光绕开老师投下来的影子，顺着课桌的缝隙，悄悄往斜前方第三列的位置探过去。
利依淋坐得端正，后背抵着椅背，晨光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把蓝色水笔写的字迹照得发浅。
顾惊寒看得很细，看她写字时手腕微微向内收的弧度，看她遇到重点时会下意识把笔尖顿一顿，让墨迹在纸面上积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连她垂在耳侧的碎发被风扇吹得晃了晃，发梢扫过耳垂时，利依淋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这些小细节都落在他眼里。
他甚至能看见她握笔的右手食指第二节，有一小块浅褐色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上次小组讨论时，他借她的橡皮，无意间瞥到过一次，此刻隔着三排课桌，倒看得比当时更清楚。
正看得入神，利依淋忽然停下笔，抬手往耳后拢了拢碎发。
手腕抬起时，一串细弱的银手链从校服袖口滑出来，链节碰撞着发出极轻的“叮”声，像落在水面的小石子。
顾惊寒心里猛地一跳，像是被那声轻响惊到，慌忙把视线往回拽——目光砸在练习册的圆心上，笔尖却没控制住，在圆外面多画了一道歪扭的弧线。
顾惊寒假装镇定地用橡皮擦掉，指尖擦过纸面时，才发现自己的耳尖有点发烫，连呼吸都比刚才轻了半拍。
讲台上的老师突然提高了音量，“第三排那个男生，这道题的辅助线怎么画？”
，话音刚落，教室里有细碎的笑声飘起来。
利依淋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笔尖悬在“弧度公式”那行字上方，迟迟没落下。
方才那道落在后颈的视线太明显了，不是同学间随意的瞥视，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沉在空气里的重量，热得像夏末没散尽的阳光，落在皮肤上，连风都吹不散。
利依淋悄悄吸了口气，借着老师叫人回答问题、全班注意力都往前集中的间隙，假装翻找课本里的例题。
左手指尖捏着书页边缘，轻轻往回翻了两页，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同时肩膀微微下沉，脑袋跟着低了低，用垂下来的头发挡着视线，飞快地往斜后方扫了一眼——顾惊寒正埋着头，假装认真看练习册，可握笔的手明显在用力，指节都泛了点白，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转着转着差点掉在桌上，又被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接住。
最显眼的是他的耳朵，明明藏在短发后面，却红得很清楚，连耳尖都透着点热意，哪里是在看题，分明是和她一样，心思早飘到课本外面去了。
利依淋的嘴角忍不住往旁边弯了弯，赶紧收回视线，把注意力拉回笔记本上，笔尖落下，却在“圆心角”后面多写了个小小的、歪歪的圆点，又赶紧用横线划掉，假装是不小心写错的。
风又吹进来，这次带着窗外香樟树的味道，利依淋低头写字时，总觉得后颈的皮肤还留着那道视线的温度，连笔下的公式都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顾惊寒这边还在假装研究辅助线，眼角的余光却没忍住，又往那边飘了一次。
这次刚好看见利依淋低头笑，肩膀轻轻抖了一下，虽然隔着几排座位，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那晃了晃的发梢、微微弯起的后背，都透着点藏不住的软。
顾惊寒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隐秘的雀跃，手指在练习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画着画着，居然真的想起老师说的“辅助圆”，笔尖落下，顺着刚才歪扭的弧线，慢慢补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老师终于讲完了那道复杂的几何题，转身在黑板右侧写下作业，教室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记作业的声音。
利依淋低头抄着题目，忽然想起什么，从笔袋里摸出一块薄荷糖，剥糖纸时特意放慢了动作，让透明的糖纸在指尖转了个圈。
等抄完最后一个字，利依淋假装整理笔袋，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旁边的同学，压低声音问“刚才老师说的第三题，是练习册第几页来着？”
，说话时，视线又飞快地往斜后方掠了一眼——他正低头记作业，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软乎乎的，笔杆上还沾着刚才擦不掉的一点墨渍。
他其实听见了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像刚才吹进来的风。
可他没敢回头，只是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把作业条上的“练习册P27”写得格外清楚。
等老师宣布“接下来自己做题，有问题举手”，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偶尔的翻书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叫。
他做了两道选择题，又忍不住偏过头——她正咬着笔杆想题，眉头轻轻蹙着，那小块茧子又露了出来。
这次他没躲，就那么悄悄看着，首到她像是有感应似的，忽然抬起头，目光往这边扫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他瞳孔微微一缩，刚想转开，却看见她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然后轻轻朝他眨了下眼，才把目光落回课本上。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指尖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画了好几条横线，才慢慢平复下来。
窗外的香樟树又被风吹得晃了晃，光斑落在草稿纸的横线上，和他刚才偷偷画的那个圆叠在一起。
他偷偷笑了笑，拿起笔，这次真的认真看起了题，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刚才那一眼撞得猝不及防，连握着笔的手指都有点发紧。
她假装把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余光里能看见他低头做题的样子，笔杆不再转得飞快，倒是写得很认真，只是耳朵尖，好像比刚才更红了点。
她低头咬了口薄荷糖，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连带着刚才那点紧张，都变成了软乎乎的甜。
粉笔灰还在慢慢落，老师坐在讲台后翻着教案，偶尔抬头扫一眼教室。
没人发现，第西排的男生做题时，视线总忍不住往斜前方飘；也没人发现，第二排的女生记笔记时，笔尖总在“重点”二字后面多顿两秒。
那道藏在课本后面、躲在余光里的视线，比黑板上的公式、笔记本里的例题都要柔软，在安静的课堂里，悄悄漫过了三排课桌的距离，落在彼此心里最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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