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秦王政十五年,秋。
咸阳通往邯郸的官道上,一辆双轮马车在尘土里颠簸。
车轴“吱呀”作响,像个牙疼的老头。
黑夫缩在车厢角落,怀里抱着个麻布包袱,里面裹着父亲这次要卖的货——二十匹咸阳织的麻布,还有两对从蜀地收来的玉带钩。
“坐稳了!”
车把式老张头在前头吆喝,甩了个响鞭。
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黑夫的脑袋“咚”地撞上车厢板,疼得他龇牙咧嘴。
“爹,还有多久到邯郸?”
黑夫撩开车帘问。
父亲黑老三正坐在车辕上抽烟,烟杆是枣木的,油光锃亮。
他吐了口烟圈,眯着眼看前方:“快了,过了漳水就是赵国地界。
邯郸城的城墙高着呢,老远就能看见。”
黑夫今年十五岁,个头蹿了不少,嗓音有点变哑,下巴上冒出几根细毛。
这是他第三次跟父亲出门做生意,头两次去的是栎阳和雍城,都是秦国境内,邯郸是头回出秦。
出发前,赵冶塞给他一把自己打的小刀:“赵国乱,带着防身。”
郑素连夜给他缝了个新荷包,里面装着花椒和艾草,说是“避邪”。
李渠则偷偷塞了块麦芽糖,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他娘的味道。
“赵国的钱跟秦国不一样,到了邯郸,先去‘兑钱铺’把秦半两换成赵刀币,记住了?”
黑老三敲了敲烟杆,烟灰落在尘土里,“赵人排外,看见秦国人没好脸色,少说话,多点头,生意做成了就赶紧回,别惹事。”
黑夫点点头,把荷包贴在胸口。
荷包上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是郑素的手艺。
他想起出发前,郑素站在咸阳城门口,红着眼圈说:“早去早回,我给你留着冬衣的料子。”
马车过了漳水,河面宽得像条带子,水是浑黄色的,跟渭水不一样。
河岸边有赵国的士兵巡逻,穿着黑色的铠甲,手里拿着长戟,看见秦国的马车,眼神冷冷的,像淬了冰。
“把秦国的符传拿出来。”
一个士兵走过来,声音粗哑。
黑老三赶紧递上符传——一块竹片,上面刻着姓名、籍贯、所带货物,盖着咸阳“市啬夫”的印。
士兵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用赵语骂了句什么,才挥手放行。
“他骂啥?”
黑夫小声问。
“骂咱秦人是‘虎狼’。”
黑老三叹了口气,“谁让咱大王老打人家呢。
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秦赵死了几十万人,赵人能不恨咱?”
黑夫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怀里的小刀。
刀柄是赵冶用桃木做的,上面刻着个“吉”字。
二邯郸城比咸阳小些,但更热闹。
市门是用青石砌的,上面刻着两只石羊,羊角弯弯的,像要顶人。
市集里挤满了人,挑担的、推车的、耍猴的,还有穿短打的游侠,佩着剑,走路带风。
空气中飘着羊肉的膻味、胡饼的香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酸臭味——后来才知道是赵人爱喝的“酢浆”(酸米酒)。
黑老三找了家“逆旅”(客栈)住下,掌柜是个瘦高个赵人,颧骨很高,看见秦国人,脸拉得老长。
“一间房,带牲口棚,多少钱?”
黑老三用生硬的赵语问。
掌柜伸出三个指头:“三百刀币。”
黑夫吓了一跳,在咸阳住客栈,一间房才五十半两。
黑老三也没还价,从钱袋里摸出三枚刀币——青铜做的,像把小镰刀,上面刻着“甘丹”(邯郸的古称)两个字。
安顿好马车,黑老三带着黑夫去逛市集。
邯郸的市跟咸阳不一样,没有坊墙,摊位随便摆,卖什么的都有:北边来的胡人马匹,东边来的齐国海盐,南边来的楚国漆器,还有本地的陶器,红通通的,上面画着鱼纹。
“先去兑钱铺。”
黑老三说。
兑钱铺在市集拐角,老板是个胖子,算盘打得“噼啪”响。
黑老三递上五十枚秦半两,胖子称了称,又用放大镜看了半天,才给了西十枚赵刀币。
“秦钱含铜量低,就值这个价。”
胖子撇着嘴说。
黑夫觉得亏了,想争辩,被黑老三拉住了。
“出门在外,少惹事。”
父亲低声说。
走到一个卖玉器的摊位前,黑夫停下了脚。
摊主是个白胡子老头,面前摆着个木盘,里面放着几个玉佩、玉玦,还有一个玉带钩,是白玉的,上面雕着条龙,龙鳞栩栩如生。
“这带钩多少钱?”
黑夫拿起玉带钩,分量沉甸甸的。
老头眯着眼看他:“小郎君好眼光,这是和田玉,从西域来的,要五百刀币。”
黑夫吐了吐舌头,赶紧放下。
他怀里的那对玉带钩是岫玉的,比这个差远了。
“走,去‘绸布市’,咱的麻布得卖给赵国的‘女闾’(妓院)。”
黑老三说。
赵国的女闾爱用秦国的麻布做内衣,说是“吸汗”。
绸布市在市集东边,全是卖布的摊位。
黑老三找了个相熟的女闾老板,一个胖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说话像打雷。
“老黑,你可来了!”
胖女人拉着黑老三的手,“上次的麻布质量好,这次带了多少?”
“二十匹,跟上次一样的货色。”
黑老三掀开麻布的一角,“你看,织得密,颜色匀。”
胖女人摸了摸麻布,又用牙咬了咬线头,点点头:“行,还是老价钱,一匹布两百刀币。”
生意谈成了,黑老三松了口气,让黑夫去客栈取货,自己跟胖女人喝酒去了。
黑夫背着一匹麻布往回走,路过一个卖胡饼的摊位,香味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他摸出两枚刀币,买了两个胡饼——赵人的胡饼比咸阳的大,里面夹着羊肉末,辣乎乎的,吃得他满头大汗。
正吃着,突然听见有人喊:“抓小偷!
抓小偷!”
黑夫抬头,看见一个穿绿袍的年轻人,手里攥着个钱袋,正往这边跑,后面跟着个老妇人,跌跌撞撞地追,哭着喊:“还我钱!
那是给我儿子买药的钱!”
年轻人跑得飞快,眼看就要撞上黑夫。
黑夫脑子一热,伸出脚,啪的一声,年轻人摔了个狗吃屎,钱袋掉在地上。
“好小子!
敢管闲事!”
年轻人爬起来,拔出腰间的短剑,就要刺黑夫。
黑夫也不含糊,掏出赵冶给的小刀,横在胸前。
他在咸阳跟游侠学过几天把式,虽然不精,但对付个小毛贼还行。
“住手!”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黑夫回头,看见一个穿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几个随从,都佩着剑。
男人的脸白白的,没胡子,眼神像鹰隼,盯着地上的钱袋。
“怎么回事?”
男人用赵语问。
老妇人扑上来,指着年轻人哭:“大人,他偷我的钱!”
年轻人脸色发白,“扑通”跪下了:“相国,我不是故意的,我娘病了,没钱买药……相国?”
黑夫心里咯噔一下——赵国的相国,难道是郭开?
他爹说过,郭开是赵王的宠臣,贪得无厌,专权误国。
郭开没理年轻人,眼睛却盯上了黑夫怀里露出的玉带钩——那是黑夫刚才取货时,顺手放在怀里的岫玉带钩,准备给郑素的哥哥带的。
“你是秦国人?”
郭开用生硬的秦语问。
黑夫点点头,握紧了小刀。
“这带钩不错。”
郭开的随从上前,伸手就要抢。
“这是我的!”
黑夫后退一步,把带钩护在怀里。
“秦国的东西,在赵国就得归赵国。”
随从冷笑一声,一拳打在黑夫胸口。
黑夫疼得弯下腰,带钩“当啷”掉在地上。
随从捡起带钩,递给郭开。
郭开掂了掂,又看了看黑夫:“秦人,胆子不小,敢在邯郸管闲事。
把他爹叫来,不然,就送官。”
三黑老三赶到的时候,黑夫正被两个随从按在地上,嘴角流着血。
看见父亲,黑夫挣扎着喊:“爹!
他们抢带钩!”
黑老三酒意全醒了,赶紧给郭开作揖,腰弯得像粒虾米:“大人恕罪,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人,带钩您要是喜欢,就送您了,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郭开把玩着玉带钩,慢悠悠地说:“送?
秦国人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我‘要’了?
这小子打伤了我的随从,得赔医药费,五百刀币,少一个子儿,就把他扔进邯郸的‘囹圄’(监狱)。”
五百刀币!
黑老三的脸“唰”地白了。
他这次来邯郸,本钱才两千刀币,这一下就去了西分之一。
“大人,小的实在没钱……”黑老三声音发颤。
“没钱?”
郭开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就把他留下,给我家当奴隶,抵债。”
黑夫像头被激怒的小豹子,挣扎着喊:“我不去!
你们这群强盗!”
“还敢嘴硬!”
随从又要打黑夫,被郭开拦住了。
“带回去,让他爹凑钱。
三天后凑不齐,就发卖到北边修长城。”
黑夫被拖走了,临走前,他看着父亲,眼睛红红的:“爹,别给他们钱!
我不怕!”
黑老三瘫坐在地上,看着郭开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摸出烟杆,手抖得厉害,半天点不着火。
天黑的时候,黑老三回到客栈,掌柜看他脸色不对,问:“老黑,出啥事了?”
黑老三摆摆手,没说话。
他坐在桌前,看着油灯的火苗发呆。
油灯是陶做的,里面的油快烧完了,火苗一跳一跳的,像黑夫的眼睛。
他想起黑夫小时候,刚学会走路,在咸阳东市追着蝴蝶跑,摔倒了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接着追。
想起黑夫第一次跟他出门做生意,在栎阳的客栈里,夜里发烧,嘴里还喊着“娘”(黑夫的娘在他五岁时就病死了)。
“不能让黑夫当奴隶。”
黑老三猛地站起来,油灯差点被碰倒。
他摸出怀里的钱袋,数了数,只有三百刀币,还差两百。
他想起一个人——李渠的爹,李掌柜。
李掌柜是泾阳的粮商,经常来邯郸卖粮食,跟赵国的官吏有点交情。
上次在泾阳,李掌柜还说:“老黑,以后在邯郸有事,尽管找我。”
李掌柜住在邯郸的“秦国逆旅”,专门接待秦国人。
黑老三揣着钱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逆旅走。
邯郸的夜很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路边有几个乞丐缩在墙角,哼哼唧唧地哭。
“李掌柜!
李掌柜!”
黑老三拍着逆旅的门板,手都拍红了。
门开了,李掌柜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谁啊?
大半夜的。”
“李掌柜,是我,咸阳的黑老三!”
黑老三声音发颤,“我儿子被郭开抓走了,您得救他!”
李掌柜一听,赶紧把黑老三拉进屋,倒了碗热水:“慢慢说,怎么回事?”
黑老三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眼泪都下来了。
“李掌柜,我知道您跟赵国的‘内史’(掌管财政的官)熟,您帮我求求情,多少钱都行!”
李掌柜皱着眉头,手指敲着桌子:“郭开那狗东西,贪得无厌,上次我运粮食来,他也想敲我一笔,后来我托内史送了他一对玉璧,才了事。
这事儿……难办啊。”
“求您了!”
黑老三“扑通”跪下了,“我就这一个儿子!”
李掌柜赶紧扶起他:“老黑,你这是干啥!
咱们都是秦人,在外头得互相帮衬。
这样,我明天一早去找内史,送他点好处,让他跟郭开说情。
不过,郭开那边,估计也得送点东西。”
黑老三抹了把眼泪:“我身上只有三百刀币,您看……钱我先帮你垫着。”
李掌柜拍了拍黑老三的肩膀,“救人要紧。
你儿子叫啥?
多大了?”
“叫黑夫,十五岁,个头挺高,穿件粗麻布短褂……”李掌柜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客栈等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西第二天中午,李掌柜终于来了,脸色疲惫。
“老黑,搞定了。”
他喝了口茶,“内史收了我一对玉玦,答应去跟郭开说情。
郭开那边,我又送了他一匹蜀锦,他才松口,说不要钱了,让你儿子‘赔罪’就行。”
“赔罪?
怎么赔?”
黑老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去郭开府上磕三个头,认个错。”
李掌柜说,“我己经跟郭开的管家说好了,现在就去接人。”
黑老三跟着李掌柜,一路小跑来到郭开的府邸。
府邸在邯郸的“贵族区”,门口立着两根石柱子,上面刻着蟠龙,门口的士兵穿着亮闪闪的铠甲,比城门的士兵气派多了。
管家把他们领到后院的一间小屋,黑夫正坐在地上,靠着墙,脸上还有淤青,衣服上全是土,但眼神还是倔倔的,像头小狼。
“黑夫!”
黑老三喊了一声,冲过去抱住儿子。
黑夫看见父亲,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爹!”
“没事了,咱们回家。”
黑老三拍着儿子的背,手还在抖。
管家站在门口,冷冷地说:“记住了,秦人,在赵国就得守赵国的规矩,别以为有秦王撑腰就了不起。”
黑夫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离开郭府,李掌柜拍了拍黑夫的肩膀:“小子,没事了?
以后在邯郸,少管闲事。”
黑夫点点头,对李掌柜鞠了一躬:“谢谢李叔。”
“谢啥,都是秦人。”
李掌柜笑了笑,“你爹跟我是朋友,你就是我侄子。
对了,我儿子李渠,跟你差不多大,在咸阳呢,你们认识不?”
“认识!”
黑夫眼睛一亮,“李渠是我好朋友!”
“那就好,那就好。”
李掌柜哈哈大笑,“回去替我给李渠带句话,让他好好读书,别老想着玩。”
回客栈的路上,黑夫一首没说话。
路过市集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卖玉带钩的白胡子老头还在,木盘里的玉带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爹,咱们什么时候回咸阳?”
黑夫问。
“明天一早就走。”
黑老三说,“这邯郸,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夜里,黑夫躺在客栈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郭开那张白白的脸,想起随从打在他胸口的那一拳,想起那个被抢走的玉带钩。
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刀,赵冶的桃木刀柄被他攥得发热。
“赵人……”黑夫咬着牙,在心里说,“我记住你们了。”
五回咸阳的路上,马车走得很快。
黑老三怕夜长梦多,连饭都在车上吃,啃着干硬的麦饼,喝着浑浊的河水。
黑夫很少说话,只是望着窗外。
赵国的田野跟秦国不一样,地里种的是粟米,不是麦子,田埂上插着赵国旗帜,黑色的,上面绣着“赵”字。
过了漳水,回到秦国地界,黑夫才松了口气。
秦国的士兵看见他们,虽然也盘查,但态度好多了。
“爹,以后我不跟你做生意了。”
黑夫突然说。
黑老三愣了一下:“不做生意?
你想干啥?”
“我要去当兵。”
黑夫说,眼睛亮亮的,“我要练一身本事,把赵国的城墙拆了,把郭开那种狗官砍了!”
黑老三没说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儿子心里的那根刺,己经扎得很深了。
回到咸阳,己经是半个月后。
黑夫先去了赵冶家的军工坊。
赵冶正在打铁,光着膀子,浑身是汗,手里的铁锤“叮叮当当”响,火星子溅了一地。
“黑夫!
你回来啦!”
赵冶看见他,扔下铁锤就跑过来,“我还以为你被赵人抓去了呢!”
“抓去也能跑回来!”
黑夫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但笑容有点勉强。
赵冶看见他脸上的淤青,皱起了眉头:“你咋了?
跟人打架了?”
黑夫把邯郸的事说了一遍,说得很平静,但拳头一首攥着。
赵冶听完,没说话,转身回工坊,拿了一把刚打好的匕首,递给黑夫:“这把匕首,淬火淬了三遍,能砍断铜钱。
拿着,下次再去邯郸,捅死那些狗官!”
黑夫接过匕首,鞘是牛皮的,上面有赵冶刻的花纹。
“我不去邯郸了。”
黑夫说,“我要去当兵,打赵国。”
赵冶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点头:“好!
你去当兵,我给你打最好的兵器!”
从赵冶家出来,黑夫去了郑素家的织坊。
郑素正在院子里晒丝线,看见黑夫,眼睛一下子红了:“你可回来了!
我以为你出事了呢!”
“没事,就是路上耽搁了几天。”
黑夫笑了笑,把怀里的荷包还给郑素,“这个,还给你。”
“你咋不戴着?”
郑素接过荷包,有点失落。
“我怕弄坏了。”
黑夫说,“等我等我立了功,回来再戴。”
郑素不知道他说的立功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像渭水边的石头,变得坚硬起来。
“给你留着冬衣的料子呢。”
郑素小声说,“是蓝色的,你说过喜欢蓝色。”
“好。”
黑夫点点头,转身就走。
他怕再待下去,眼泪会掉下来。
走到渭水畔,黑夫看见李渠正在水边钓鱼。
李渠穿着一件新的麻布短褂,是郑素家织的那种细麻布。
“黑夫!”
李渠看见他,高兴地喊,“你回来啦!
我爹写信说你在邯郸出事了,吓死我了!”
黑夫走过去,坐在李渠身边。
渭水的水还是那么绿,柳树枝条垂在水面上,像姑娘的头发。
“你爹救了我。”
黑夫说。
“应该的。”
李渠笑了笑,“我爹说,秦人在外头,就得互相帮衬。
对了,我爹让我跟你说,谢谢你照顾我。”
黑夫没说话,只是看着水面上的鱼漂。
鱼漂动了一下,李渠猛地提起鱼竿,一条小鱼跳出水面,银闪闪的。
“你说,赵国是不是很坏?”
黑夫突然问。
李渠愣了一下,点点头:“我爹说,赵人抢我们的粮食,还骂我们是虎狼。”
“那我们就打他们,把他们的城拆了,把他们的粮食抢回来。”
黑夫说,眼睛里闪着光。
李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黑夫好像突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爬树掏鸟窝的少年了。
夕阳西下,渭水的水面被染成了金色。
黑夫站起身,望着咸阳宫的方向。
宫墙在夕阳下像一条金色的龙,盘踞在北阪上。
“总有一天,我要让赵人知道,秦人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抢的。”
黑夫在心里说。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会带着他走过十年的战争岁月,会让他从一个咸阳的市井少年,变成一个满身伤痕的裨将军,会让他最终长眠在遥远的云梦泽畔。
他更不知道,多年以后,当他的木牍被考古学家从泥土里挖出来的时候,人们会从那斑驳的字迹里,读到一个少年在邯郸的屈辱,读到一个秦人的仇恨,读到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历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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