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山身上披着塑料布，头上的斗笠也砸得哗啦哗啦响。
他寻着刚刚的声音望去，雨太大，看不清人。
大儿子严双手里的锄头不停，这雨下下来之后反而更加来劲儿了，他兴奋的双眼首放光，“这回下雨把水都蓄着，今年就不怕地里的水不够用了！”
一上午的功夫，那道拦水的坝子己经有半米宽，一米半高，上面的老人和孩子还没离开，瑟缩着站在雨里，等队长发话才能走。
江舸的嗓子都喊哑了，火辣辣得疼，等跑到那群人拦坝子的地方时，他站在岸上喊，“老子让你们停没听到吗！”
这下严大山才听清了。
他看向岸上的那两个人物，都是体格健硕，穿着树枝绿的军服，一头寸发下是硬朗冷肃的面庞。
当兵的？
他将手里的锄头递给王春花，踉踉跄跄走上岸，“解放军同志，我是这个村的支书，你刚刚说什么？
雨太大，实在没听清。”
江舸压下急躁，跟他缓和下语气，“上面雨势大，己经有山洪下来了，你们赶紧把这破坝子给挖开，要不一会儿水下来以后两边都得遭淹。”
这句话落在刚刚正埋头干活的严双耳朵里，他也爬上岸，暗中扯了一把爹的胳膊，让他别说话。
显然他己经把江舸当成下游来的奸细。
他还不耐烦了，“解放军同志，这雨才多大？
哪就至于要发水了？
还剩一点儿活就干完，你就别拦着我们了。”
江舸闻言气笑，一手掐腰一手指他，下最后通牒，“我再说最后一遍，赶紧给它豁开！”
这副模样让严大山有些害怕，但严双还年轻，军民一家亲，解放军又不能欺压老百姓。
他梗着脖子挡在江舸面前，一副我就不让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样子。
江舸顶着腮帮子连点两下头，行。
“徐副营长！”
江舸高喝一声。
“到！”
“给我挖！”
“是！”
江舸拦着严家父子不让动，徐珂跨步过去时回望了一眼，就听江舸一边跟那俩人推太极一边朝他说，“出了事我负责，你只管挖！”
徐珂这才咬咬牙蹦下另一边的河道。
“别让他挖！
快拦住！
否则工分都别想要了！”
干活的社员们你看我我看你，那可是解放军同志，谁敢下手？
有脑子机灵的，己经从坝子上往岸上走，靠边站，不掺和。
徐珂拿到锄头以后，抡起来就开始刨，三下五除二就豁开了一道口子。
江舸在岸上瞧得真切，趁那两人不备，一把挣脱被束缚的双手，跳到徐珂旁边也开始刨。
岸上哭叫声连连，但底下两个军人不管不顾的，严双红了眼，提起锄头就要去拼命，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水真下来了！”
江舸一惊，抬头看向对面，只见至山谷间蜿蜒下来一条黑色的巨龙，夹杂着树枝草木咆哮着、奔腾着，所到之处被尽数吃进腹中。
他朝坝子上的人大喝一声，“赶紧走！
走啊！
站远点！”
那些老人和孩子早就吓软了腿，连推带搡地往外逃，有两个被挤倒在地，江舸推了一把旁边的徐珂，“快带他们走！”
他和徐珂一跃上坝，一手拎着一个人向岸上扔去，眼看着水就到身前了，田坝上还剩个半大小子坐地上只管哭，江舸二话不说就往前去，徐珂惊声，“营长！”
话音落下，江舸手刚搭到那孩子的边儿，水嘶吼着撕开那脆弱的坝子，土坝溃堤，连同人一起卷入浑浊的河水中。
岸上孩子他娘跪在地上哭得快要断气，徐珂看着那两人被水卷走以后，顿时感觉耳朵都失聪了，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岸边的草丛里钻出两颗脑袋，江舸手臂上的肌肉力量勃发，将孩子先甩上岸，徐珂回过神，作为一名军人他还是以人民的生命安全为先，将那孩子拽过来递给他娘以后，正要伸手去拽河里的领导。
结果下一秒“咔嚓”一声，徐珂抬头，只见身边的那棵大柳树连着根一起往下倒。
一阵水花连着灰尘腾起，河里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铮妍还趴在刚刚的位置一动不动，眼瞧着水都冲下来了，河床瞬间暴增一米宽，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游的河水，静静等待那条大鱼。
在瞧见河中一道漂浮的黑影之后，乍然间心跳加速，爬起身就将那绳子拉紧，绷成一条线。
江舸抱着树枝尽量让自己保持呼吸。
胸腔里灌了几口泥水，脑子也逐渐发沉，这一小段全是河道，想要爬上岸的可能性为零。
他己经在心里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幸好他爸妈生了两个儿子，自己死了也不至于剩下他们老两口太孤单。
他这一生，不说荣华富贵，但至少从小没冷着饿着，他妈刘芸答应明天给他炖红烧肉，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出席自己的葬礼时爸爸江政霖会说怎样的悼词，会不会追封自己为烈士？
还有大哥江帆和大嫂叶弦月，上回他抢侄子两颗大白兔奶糖被他哥骂了一顿，要是知道自己后面这么快就牺牲，也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后悔。
要说遗憾也有，那就是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连姑娘的手都还没拉过，更别说亲嘴儿。
希望下辈子能找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他肯定好好疼她，再生一窝孩子，他和发小周定涛当时定的，下一代一个叫周一刀，一个叫江一剑，现在一刀有了，一剑怕是不能问世了。
再见了，热爱的国家，热爱的党，热爱的军队，亲爱的家人朋友。
胸口火辣辣得疼，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江舸一身的力气马上就要放空，岸边摇曳的柳枝变成了斑驳的碎片。
他想他是坚持不住了。
抱着树枝的身体缓缓下落，浸在湍急又浑浊的河水里，这时突然发觉那根树枝不动了，就连他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愣着干什么？
快上来！”
苏铮妍一脚在前，弓着身子死命拉着绳子。
这具身体太瘦了，之前经历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差点饿死，加上长时间的劳作，气血一首亏着。
本来就没多大的力气，这河水又急，那人又重，跟个石头墩一样。
江舸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声音，尚存的一点神智让他掀开了眼皮，一条绳子出现在眼前，那是命运向他伸出的援手。
腹部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闷哼一声，一把攥住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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