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部看上去更为广阔。
光滑如镜的墙壁上流动着淡银色的符文，穹顶高远，仿佛镶嵌着真实的星空，洒下清冷而明亮的光辉。
空气中弥漫着旧羊皮纸、墨水和某种奇异能量的味道，寂静中只有他们一行人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回荡。
引领他们的巫师学徒一言不发，将他们带到一片被称为“新月区”的学徒宿舍。
那是由一座座象牙色小型尖塔组成的建筑群，环绕着主塔，如同新月环绕着主星。
每座尖塔可供西到六名学徒居住，拥有独立的卧室和共享的起居室与研究间。
艾伦被分配到了“第七新月塔”，与他同住的，恰巧是测试时引起他注意的几人：数学天才莉娜、实践派的凯，以及那位贵族少年里奥·银辉。
莉娜几乎立刻就把共享研究间的一角变成了她的领地，摊开无数的草稿纸和那本厚厚的演算本，沉浸在她的数学世界里，对外界不闻不问。
凯则对塔内的各种设施充满了兴趣，这里敲敲，那里摸摸，研究着符文运转的原理和家具的构造，时不时还拿出一些小工具进行测量。
里奥带着一名沉默的年长随从——显然是家族派来照顾他生活的老仆——将自己的房间布置得奢华而舒适，与塔内朴素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他对待艾伦和凯的态度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而对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莉娜，则似乎完全无视了。
短暂的安顿后，第二天，基础课程便开始了。
作为概念研究系的新血，他们的课程并非一开始就涉及高深的概念立法，而是从最基础的《概念史学》、《逻辑构建学》、《初级人文场感知》开始。
在《初级人文场感知》的实践课上，授课的是一位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的女巫师，海伦娜女士。
她要求学徒们两人一组，尝试感知并描述对方身上最显著的“情绪概念场”。
“信任、怀疑、喜悦、愤怒、贪婪……这些情绪并非虚无缥缈，”海伦娜女士的声音清晰而冷冽，“它们会在你们周围形成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场’。
感知它，是理解更复杂人文概念的基础。”
艾伦的搭档是凯。
他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延伸出自己的感知。
起初只是一片模糊，但渐渐地，他捕捉到了一些碎片化的“感觉”——一种对新环境的好奇，一种想要亲手制作、验证事物的跃跃欲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身出身可能不如里奥那般高贵的…谨慎。
“好奇……实践欲望……还有一点谨慎？”
艾伦不太确定地开口。
凯惊讶地睁开眼睛，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嘿！
挺准的嘛！
艾伦，你这感知力可以啊！”
他拍了拍艾伦的肩膀，力道不小。
轮到凯感知艾伦时，凯皱紧了眉头，半晌才迟疑地说：“感觉很复杂……有点沉重，很坚定，还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像盯着什么东西一样。”
艾伦心中一凛。
凯感知到的，恐怕是他内心深处的仇恨与执念。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课程在继续，大部分学徒都在艰难地捕捉着那些模糊的情绪场，成功的寥寥无几。
而莉娜似乎用一种纯数学的方式在“计算”情绪场的波动模式，虽然方法奇特，但竟也得出了一些结果。
里奥则显得游刃有余，他显然受过相关训练，能清晰地描述出搭档的“骄傲”与“些许不安”。
就在课程接近尾声，气氛稍微放松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了。
“哼，感知些鸡毛蒜皮的情绪，有什么意义？”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壮、穿着缀有华丽金属饰片学徒袍的红发少年。
他叫马库斯·铁棘，来自一个以出产理巫师和锻造师闻名的家族，测试时对“元素亲和”表现不佳，勉强被分到了概念研究系，一首对此耿耿于怀，显得格外暴躁。
他斜睨着艾伦这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真正的力量，是火焰与雷霆！
是能实实在在摧毁敌人的力量！
而不是在这里玩感知情绪的把戏。
我看某些人家道中落，怕是连基础理论都买不起了吧？
也只能在这种软绵绵的课程里找存在感了。”
这话语中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艾伦家族的事情，显然己经在部分消息灵通的学徒中传开了。
凯的眉头立刻竖了起来，莉娜也从演算中抬起头，皱起了眉。
里奥则挑了挑眉，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艾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涌起的怒火。
他知道马库斯是在故意挑衅。
他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马库斯：“铁棘先生，力量的形势多种多样。
契约的力量，同样可以约束行为，规定代价。”
“约束？
规定？”
马库斯嗤笑一声，大步走上前，带着一股压迫感，“就凭你？
一个连自家契约都守不住的失败者？
敢不敢打个赌？
就赌下次《逻辑构建学》的小测成绩！
谁分数低，谁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学派的理论是‘无用的杂学’！
怎么样，敢吗？”
这是一个充满恶意的赌约。
不仅要分高下，还要羞辱对方所选择的道路。
周围的学徒们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艾伦。
海伦娜女士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没有阻止学徒间的“良性”竞争，只要不违反塔规。
艾伦看着马库斯那充满挑衅和不屑的眼神，脑海中瞬间闪过了罗德里克那同样充满恶意的笑容，闪过了那份“被污染”的契约。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心底凝结。
他不再退缩。
“赌约成立。”
艾伦的声音清晰而稳定，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
他没有系统的学习，完全是凭借测试时的那种本能，以及家族熏陶下对契约形式的理解，调动起刚刚在课程中练习的、微薄的人文场感知力，试图引导周围空气中那无形的“约定”概念。
一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力量开始汇聚。
他集中所有的精神，回忆着“契约”光球中那些代表“条款”、“义务”、“惩罚”的规则线条，将其意念投射出去。
“以在场所有人为见证，”艾伦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指尖仿佛牵引着无形的丝线，“赌约内容：下次《逻辑构建学》小测，我与马库斯·铁棘之成绩较低者，需当众承认自身所学主流理论为‘无用的杂学’。
此约，既定！”
嗡！
一股微弱的、但清晰可辨的规则波动以他和马库斯为中心荡开。
所有人都感觉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两人连接了起来，并且与刚才的话语内容绑定。
这不是强大的魔法，更像是一种……雏形的概念强制！
马库斯脸上的讥讽僵住了，他明显感觉到了一种约束感，仿佛不履行赌约，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感觉让他又惊又怒。
莉娜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不完全契约结构……但核心约束条款生效了……他怎么做到的？”
凯咧开了嘴，用力挥了下拳头：“干得漂亮，艾伦！”
里奥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重新打量了艾伦一番。
海伦娜女士微微颔首，依旧没有出声，但看向艾伦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深思。
“你……你耍了什么花招！”
马库斯色厉内荏地吼道，他试图调动自身的理巫师天赋凝聚火元素，却发现那无形的约束力似乎干扰了他的精神集中，指尖只冒出一缕青烟便消散了。
“只是履行了你提出的赌约而己，铁棘先生。”
艾伦平静地收回手，感受着体内几乎被掏空的精神力，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现在，契约己成。
我们小测上见分晓吧。”
他第一次，成功地将所学的、所感悟的“契约”之力，应用在了实战——哪怕只是一场口角之中。
虽然稚嫩，虽然勉强，但这确确实实是他依靠自身力量，主动构建并生效的第一个赌约。
这不仅仅是一次反击，更是一次重要的验证。
验证了他的道路，并非虚妄。
马库斯铁青着脸，狠狠瞪了艾伦一眼，悻悻地带着他的几个跟班离开了。
他意识到，这个看似落魄的小子，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艾伦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学徒们投来的、混杂着惊讶、好奇甚至一丝敬畏的目光。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在白塔，在这条追求概念真理的道路上，挑战与冲突，绝不会少。
但他的信念，因这“第一个赌约”的成功，而变得更加坚定。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