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哥没回头,迈着步子往前走,花衬衫的后摆在热风里微微晃荡。
我拎着那个破化肥袋子,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腿还有点发软,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领着我穿街过巷,走的不是大马路,净是些犄角旮旯。
阳光被两边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切成一条条,照不进巷子深处,地上湿漉漉的,泛着一股隔夜馊水的味道。
几个光膀子的男人蹲在路边抽烟,眼神浑浊地扫过我们,看到龙哥,有人懒洋洋地点了下头。
最后钻进一栋墙皮剥落得厉害的老楼,楼道黑,堆满了杂物,只有尽头一个灯泡勉强亮着昏黄的光。
上了顶楼,龙哥掏出钥匙,捅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一开,一股浓烈的烟味、汗味,还有某种廉价发胶的刺鼻香味混在一起,首冲脑门。
屋里不大,就是个单间,乱得下不去脚。
几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挤在墙角,衣服袜子扔得到处都是。
中间摆着个折叠桌,几个打着赤膊、身上描龙画凤的汉子正围着桌子甩牌,烟灰弹得满地都是。
“龙哥!”
“回来了,龙哥。”
牌桌上的人抬头打招呼,目光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带着点审视,又很快回到牌面上。
龙哥没搭理他们,走到靠里一张用砖头垫着一条腿的木板床边,用下巴指了指:“以后你睡这儿。”
那床板黑乎乎的,露出里面的木茬,上面胡乱扔着张看不清颜色的凉席。
他又指了指门外:“那头,公共卫生间,自己去拾掇干净,别他妈一身桥洞味儿。”
我放下袋子,站在原地,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龙哥从墙角一个破衣柜里翻腾几下,扯出一件半旧的灰色汗衫和一条松紧带快没了的沙滩裤,扔到我身上:“换上。”
衣服有股淡淡的霉味,但比我自己那件硬邦邦的强。
我拿着衣服,有点迟疑地看向卫生间方向。
“看啥?
还要老子教你怎么开水龙头?”
龙哥皱了下眉,语气不耐。
我赶紧低着头,快步走向那个散发着异味、墙壁满是黄渍的公共卫生间。
拧开水龙头,水是锈黄色的,流了一会儿才变清。
我掬起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得我一哆嗦。
又把头伸到水龙头下,让水冲过头发,冲掉这几天的灰土和狼狈。
换上衣裤,汗衫有点大,空荡荡的。
沙滩裤的松紧带果然不行,得用手提着点。
回到屋里,龙哥己经不在那儿了。
牌桌上的人还在吵吵嚷嚷地出牌,没人看我。
过了一会儿,龙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磨蹭什么呢?
下来吃饭。”
我赶紧提着裤子跟下去。
楼下的巷子口,有个冒着浓烟的炒粉摊。
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矮胖男人正颠着锅,火光忽地窜起老高。
龙哥找了张矮塑料凳坐下,对摊主扬扬下巴:“两份炒河粉,一份加肉,多放豆芽。”
他点了根烟,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街上来往的人。
炒粉很快端上来。
龙哥那份是正常的,我那盘,油光锃亮,堆着不少肉片,豆芽菜脆生生的。
“吃。”
龙哥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对自己的盘子示意了一下。
我拿起筷子,手有点抖。
看着那盘热气腾腾、香气首往鼻子里钻的炒河粉,喉咙里像有只手要伸出来。
第一口,烫,咸,油润,镬气十足。
河粉滑溜,肉片嫩,豆芽爽脆。
我几乎没怎么嚼,狼吞虎咽,吃得额头上冒汗,嘴角流油。
龙哥吃得不快,偶尔抽口烟,看着我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儿,没说话。
盘子很快见了底,连最后一点油花都被我用河粉刮干净了。
我放下筷子,肚子里有了实实在在的饱胀感,这是三天来的第一次。
龙哥也吃完了,把烟头摁灭在一次性餐盒里。
他敲了敲油腻的桌子。
我抬起头,看着他。
“跟着我,有饭吃,有烟抽,有钱赚。”
他声音不高,但在炒锅的刺啦声和街头的嘈杂里,异常清晰。
他顿了顿,烟雾从鼻孔里缓缓喷出,那双眼睛在烟雾后面盯着我。
“但有一条,听话。”
“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我让你撵狗,你不能抓鸡。
懂吗?”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给我饭吃,给我衣穿,给我地方住的男人。
桥洞里那种空荡荡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恐慌感,好像被这盘炒粉和这几句话暂时填满了。
我用力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懂,龙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