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天己经蒙蒙亮了。
林野坐在警车副驾上,看着窗外的老城区在晨光里慢慢显露出轮廓。
青灰色的瓦檐滴着水,沿街的镜面橱窗蒙着层水汽,把行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车后座放着证物袋,那枚刻着“影”字的黄铜钥匙在塑料袋里轻轻晃动,偶尔反射出一点冷光。
“陈默的妹妹叫陈兰,住在城西的廉租房,离这儿不远。”
开车的是新来的实习生小李,手里捏着打印出来的户籍资料,“资料显示她五年前从外地回来,在超市当收银员,没结婚,也没什么社会关系。”
林野“嗯”了一声,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凌晨的现场还在脑子里打转——西面落地镜围成的菱形,陈默胸口颠倒的伤口,还有那枚突兀的钥匙。
老张刚才发来消息,技术科初步检测发现,镜面边缘的红绳上除了特殊纤维,还沾着微量的矿粉,成分与二十年前镜矿坍塌现场的残留完全一致。
“二十年前的矿难,死了多少人?”
林野忽然问。
小李翻了翻资料:“官方记录是三十七人,不过……卷宗里写着有五人失踪,没找到遗体,按遇难处理了。”
五人失踪。
林野的目光落在车窗外掠过的广告牌上,那是镜城旅游局新做的宣传,印着老城区镜面建筑的全景,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想起小时候偷偷翻父亲的工具箱,里面有个生锈的铁盒,装着几块碎镜片,父亲说那是从矿里捡的,能照出“影子的影子”。
警车在廉租房楼下停下。
老式居民楼墙皮剥落,楼道里堆着杂物,空气中飘着油烟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陈兰住在三楼,敲了三次门,里面才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开门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挽着,眼下有很重的青黑。
看到门口的警察证,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
“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了解一下你哥哥陈默的情况。”
林野尽量让语气缓和些。
陈兰往后缩了缩,扶着门框的手指关节泛白:“……他、他不是己经……我们需要你提供一些信息,可能对案件有帮助。”
小李补充道。
陈兰沉默了几秒,侧身让他们进去。
屋子很小,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旧的,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风景画。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没收拾的碗筷,旁边压着一张超市的促销传单。
最显眼的是电视柜上的相框,里面是年轻时的陈默和陈兰,背景是镜矿的入口,两个人笑得露出牙齿。
“最后一次见你哥哥是什么时候?”
林野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房间。
“昨天下午,我给他送了点饺子。”
陈兰低着头,声音很轻,“他说最近总失眠,让我帮他带瓶安眠药。
我劝他别吃太多,他……他没说话。”
“他有没有提过最近和谁结怨?
或者收到过奇怪的东西?”
陈兰摇摇头:“我哥性子闷,除了看店就是在家待着,很少跟人来往。
不过……”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前几天我去送东西,看见他对着镜子发呆,还说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镜子。
林野心里一动:“他店里的那西面落地镜,你见过吗?”
“没见过。”
陈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店里都是修钟表的工具,从没放过那么大的镜子。”
“二十年前的镜矿坍塌案,你还有印象吗?”
林野盯着她的眼睛。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陈兰的平静。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呼吸也急促起来:“我……我那时还小,记不清了。”
“你哥哥当时是矿场的爆破员,对吗?”
“是又怎么样?”
陈兰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点歇斯底里,“那都是意外!
跟他没关系!
你们别再提了!”
她的反应太激烈了,反而显得刻意。
林野没再追问,站起身假装看墙上的风景画:“你哥哥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
比如日记、信件之类的。”
陈兰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屋里除了钟表零件就是旧报纸,没什么特别的。”
林野的目光落在电视柜旁边的纸箱上,箱子没盖严,露出里面的牛皮纸信封。
他走过去,弯腰看了一眼,信封上没写地址,只在右上角画了个小小的镜面图案。
“这是什么?”
他问。
陈兰脸色一变,慌忙把纸箱抱起来:“没什么……是他没用完的包装纸。”
她的动作太慌张,信封从箱口滑出来,掉在地上。
林野捡起来,发现信封是封着的,摸起来里面像是装着几张纸。
“能拆开看看吗?”
陈兰咬着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林野拆开信封,里面是三张泛黄的信纸,字迹潦草,墨水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他们又来找我了,镜子里的影子在动…………矿底下的事,不该瞒这么久的,那五个人……他们没走…………红绳绕镜,影归其位,我欠的,该还了……”信里没提具体的人,也没说清楚矿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反复提到“镜子影子”和“五个人”。
最后一句后面画了个和信封上一样的镜面图案,旁边用红笔写着个潦草的“影”字。
“这信是给谁的?”
林野问。
陈兰的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不知道……他前几天写的,一首放在店里,昨天我去收拾东西,才发现他带回来了。”
林野把信纸装回信封,放进证物袋。
他注意到信纸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和现场镜矿粉的颜色很像。
“你哥哥有没有提过一个叫‘镜社’的组织?”
陈兰摇摇头:“没听过。”
离开廉租房时,楼道里的光线更亮了些。
林野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一只紧闭的眼睛。
小李在旁边嘀咕:“她肯定有事瞒着,尤其是矿难的事。”
“不止。”
林野捏着证物袋,里面的信纸透过塑料袋隐约可见,“她在怕的不是警察,是信里说的‘影子’。”
警车驶回主街,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沿街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林野忽然想起父亲铁盒里的碎镜片,阳光照上去的时候,会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双眼睛在眨。
“小李,查一下镜城所有卖特殊纤维绸缎的店,尤其是老字号。”
他说,“另外,调二十年前矿难失踪者的详细资料,重点查他们的家属。”
小李应了声,发动了汽车。
林野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镜面建筑,那些交错的光影里,仿佛藏着无数个晃动的影子。
他忽然很想知道,父亲当年在矿场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藏起那些碎镜片。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林队,镜面红绳上的纤维查到了,来自‘镜华绸缎庄’,老板姓苏,是镜矿老矿长的儿子。”
镜华绸缎庄。
林野记得这个名字,在老城区的中心街,据说开了快一百年了。
他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一家店铺的招牌上,“镜华绸缎庄”五个字在玻璃上反射出颠倒的影子。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镜子的另一端,慢慢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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