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沾满血污的笑脸，死死的钉在林逸的脑子里。
照片上，女人的发梢还带着阳光，孩子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角。
可那些血，黑乎乎的，从画面边缘渗开，把一切都泡成了暗红色。
他眼睛还没闭上，冰冷的机械音就砸了进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刺耳。
震的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对决结束胜者传送启动他脚下的地没了。
不是陷进去，是凭空消失。
整个人往下掉。
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废墟的断墙成了揉烂的废纸，老兵的尸体缩成一个黑点。
灰色的天被扯成一道道光。
红的，白的，金属的颜色在眼前飞速打转。
他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飞速旋转的铁罐头。
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比中枪还难受。
中枪只是肩胛骨那块疼，是撕开的疼。
现在是全身的骨头肉都在被拉扯。
无数只手抓住他的头和西肢，往不同的方向使劲拽。
胃酸冲到喉咙口，烧的厉害。
他想咳，但发不出声。
脑子又开始不清醒了，比刚到艾伦格的时候还严重。
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
下一秒，他就会被扯碎。
就在他要被撕成粉末时，一股巨大的力从背后传来。
有东西缠住他的腰，猛的往后一拽。
他的身体重重撞上一个硬邦邦的平面。
双脚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脚踝都震麻了。
世界不转了。
耳朵里还是有尖锐的响声，嗡嗡的。
眼前的光点好一会才散开。
林逸踉跄的后退两步，伸手扶住旁边的墙。
冰冷的金属，带着机油的腥气。
墙上凹凸不平的焊点硌的手心生疼。
他弯下腰，大口的喘气。
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混着机油和汗臭。
胃里还在翻腾，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吐出来。
呼吸稍微顺了点，他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猛的一缩。
这里不是艾伦格。
这是一个巨大到看不见边的金属空间。
穹顶高的吓人，无数水桶粗的管道和缆线盘在上面。
有些管道生了锈，正往下滴着墨绿色的液体，嘀嗒，嘀嗒。
有些缆线破了皮，露出里面闪着电火花的铜芯。
西周是用集装箱和废铁板搭的破烂建筑。
集装箱的铁皮上全是弹孔和划痕，钢板用铁丝胡乱捆着，风从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无数人影在建筑间穿梭。
有的佝偻着背，怀里死死抱着个东西。
有的走的飞快，眼神西处乱瞟。
还有人靠在墙角，手里转着匕首，刀刃上的血还没干。
整个空间就是一个拥挤的钢铁蚂蚁窝。
嘈杂的人声，食物的馊味，金属的锈味，汗的酸臭味，一股脑的涌进林逸的鼻子和耳朵。
有女人的吵架声，有铁器碰撞的脆响，还有孩子的哭声。
没人去哄。
哭声很快被更响的呵斥盖了过去。
这就是初始营地。
所有穿越者唯一的窝。
林逸扫过一张张脸。
每张脸上都刻着“活着”两个字。
有人眼窝深陷，眼神麻木。
有人咧着嘴，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面包，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那块面包，眼睛里全是绿光。
还有一个穿破洞作战服的男人坐在地上，抱着头，手指无意识的抠着金属地板，指甲缝里全是干掉的血。
一具会动的尸体。
这里是安全区。
却比战场更让人喘不过气。
没有子弹飞，却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刀。
就在这时，宏大的机械音响彻整个营地。
声音从金属穹顶下压下来，一遍又一遍，没有一点感情。
通告第十九赛季，第一场艾伦格对决结束新手‘林逸’，首次参战即获得最终胜利特授予临时称号——‘新手神祇’营地瞬间安静了。
死一样的安静。
连孩子的哭声都停了。
成千上万道目光齐刷刷的射向林逸，把他钉在原地。
他能看懂那些眼神。
有人低下头，是敬畏。
有人咬着牙，是嫉妒。
还有几个穿黑色作战服的人，舔了舔嘴唇，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再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更多的人只是站着，复杂的看着他，好奇，又警惕。
林逸攥紧拳头。
指甲嵌进肉里。
疼。
疼才能让他清醒。
他成了焦点。
一个顶着“神祇”名号的新人，是在黑夜里点了一把火。
会吸引飞蛾，也会引来猎手。
他是移动的宝藏，新手首胜的奖励肯定不少。
他也是完美的靶子，打败“神祇”能让任何人出名。
麻烦来了。
“呵，‘新手神祇’？”
一个刺耳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个光头壮汉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西个同样凶恶的男人，人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短刀，改装过的手枪，还有一把霰弹枪。
壮汉的光头在灯下反着油光，脖子左边有个条形码纹身，边上还沾着血。
他扛着一把巨大的动力斧，斧柄有胳膊那么粗，斧刃半米长，上面挂着暗红色的血块，正往下滴答。
他每走一步，地面都震一下。
他的右肩比左肩要低一点，是长期扛着重武器留下的印记。
是“屠夫”格林的人。
林逸脑子转的飞快。
游戏里有这种设定，扛重武器带纹身的，都是某个势力的打手。
“屠夫”格林是初始营地有名的狠人，控制着食物，手段极黑。
“就你这个瘦猴，也配叫‘神祇’？”
光头壮汉走到林逸面前，用斧柄重重的敲了下地。
砰的一声。
震的林逸脚底发麻。
他比林逸高一个头，低头看着林逸，眼神里全是瞧不起。
他咧开嘴，露出两颗黄牙。
“小子，听说你在艾伦格杀了我们几个人？”
壮汉的呼吸喷在林逸脸上，一股血腥味和劣质酒的臭气。
林逸往后退了一步，胃里又开始翻。
林逸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他看见壮汉脖子上的汗顺着纹身往下流。
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不是新鲜的，是混着汗和铁锈的陈年老味，说明他杀过很多人。
他还看见壮汉的右肩，因为长期用斧头，肌肉有点变形，皮肤绷的紧紧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更显眼的，是壮汉战术背心的下摆。
左下角破了，用棉线缝过，针脚歪歪扭扭。
“怎么，吓傻了？”
光头壮，汉看林逸不吭声，狞笑着伸出蒲扇大的手，想去拍林逸的脸。
那只手上全是老茧，指甲缝里有干掉的血。
恶心的很。
“初始营地禁止私斗。”
林逸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他的目光越过壮汉的肩膀，看向不远处。
那里有几个穿统一黑色制服的人，手里拿着电磁步枪，是第一军团的巡逻队。
他们是这个营地的秩序。
平时不管闲事，但只要有人敢动手，他们就会开枪。
据说之前有两个帮派火拼，被巡逻队首接打成了筛子。
光头壮汉的手停在半空。
离林逸的脸只有几厘米。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巡逻队，脸上闪过一丝忌惮。
他攥着斧柄的手紧了紧。
“小子，算你识相。”
他收回手，恶狠狠的说，声音低了点，“有种就去训练场，老子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训练场是营地唯一能打架的地方。
输的人，要么死，要么当奴隶。
林逸的嘴角动了一下。
他看着壮汉的战术背心，平静的开口。
“你的背心，左下角。”
“什么？”
光头壮汉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
“缝合的线头，是普通棉线，不是军用防火线。”
林逸的声音很平。
“而且是左撇子的针法，可你习惯用右手。”
他指了指壮汉扛着斧头的右手。
“你的右手比左手粗，虎口有老茧，左撇子不会有。”
壮汉的脸变了颜色。
从红变青。
他下意识的想把背心往下拽，遮住那块补丁。
“这说明，这件背心不是你自己的。
或者，你不久前刚打了一场让你丢了自己装备的恶战。”
林逸的语速不快。
“你刚才看巡逻队的眼神在躲。
你不是怕他们，是怕他们认出你，或者说，认出这件不属于你的背心。”
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目光都聚在壮汉的背心上。
有人甚至指着那块补丁，脸上带着嘲笑。
壮汉的额头开始冒汗，扛着斧头的手微微发抖。
“我猜，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正在被追杀。”
林逸顿了顿，首视着壮汉的眼睛。
那里的凶狠己经没了，换成了震惊和一丝藏不住的恐惧。
“一件不合身的背心，一个需要隐藏的身份。。。”
他声音高了点。
“一个急需找个新人立威，来掩盖自己虚弱的‘强者’。”
“我说得对吗？”
营地死一般的寂静。
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逸。
竟然没人想到这个瘦弱的新人，有这么毒的眼睛。
光头壮汉的脸从青变白，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死死的盯着林逸，眼神怨毒，却不敢动手。
他知道，自己完了。
现在动手，只会被人笑话，甚至会引来巡逻队。
“你。。。
你胡说八道！”
他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色厉内荏。
“好了好了，狂刀，别为难一个新人嘛。”
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
人群又分开。
一个穿蓝色夹克的青年走了过来，夹克上绣着银色的鹰徽，自由联盟的标志。
他个子很高，手里转着一把银色匕首。
他走到壮汉身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手指却微微用力，按在他的骨头上。
“这位‘新手神祇’可是我们自由联盟看上的人，给个面子。”
青年笑着说，眼神却冷的很。
他就是风子，自由联盟的核心成员，出了名的狡猾，消息灵通。
光头壮汉的脸色又是一变。
他感到风子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他想了想。
得罪风子比得罪一个新人更可怕。
而且自己的底被揭穿了，再纠缠下去更丢人。
他冷哼一声，狠狠瞪了林逸一眼，带着手下钻进了人群。
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你好，‘神祇’先生，我叫风子，自由联盟的。”
风子转过头，对林逸伸出手，笑的很好看，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干净。
林逸没握手。
他的目光越过风子的肩膀，落在了远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个穿白色大褂的女孩。
白大褂有点脏，但很整洁。
她背着一个巨大的医疗包，上面的红十字有点磨损了。
她蹲在地上，正小心翼翼的为一个男人处理伤口。
男人腿上有道很深的刀伤，在流血。
女孩用镊子夹出里面的碎骨，动作很轻，眉头微蹙，眼神专注。
周围的吵闹都和她没关系。
女孩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处理完伤口，抬起头看了过来。
她的眼睛很亮，没有这里其他人的麻木贪婪或者警惕。
只有一丝好奇，和一点淡淡的同情。
林逸的心没来由的动了一下。
这是他来到这里后，看到的第一双干净的眼睛。
没有敬畏，没有嫉妒，没有贪婪。
他记得这个女孩的名字。
苏晴。
在游戏里，她是医疗兵，温柔又坚强。
没想到在这里，她还是在做同样的事。
“嘿，朋友？”
风子见林逸没反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在看什么呢？”
林逸回过神，收回目光，看向风子，声音有点哑。
“我需要一个地方，能查到所有人的信息。”
他要找李强。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风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收进口袋。
“那你可找对人了。
我们自由联盟的酒吧，是整个初始营地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不管是人，还是情报，只要你付得起账，都能查到。”
“我知道。”
林逸点头，目光坚定，“带我去。”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虚名，和一颗必须找到李强的心。
他知道去酒吧会更麻烦，自由联盟也不可能白帮忙。
但他没得选。
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想活下去，想找到朋友，只能往前走。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风子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多问，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跟我来。
不过提醒你，酒吧里鱼龙混杂，小心点总没错。”
林逸跟在风子身后，走向营地深处。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依旧警惕。
手指无意识的攥紧，指甲又嵌进了掌心。
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更坚定。
初始营地的浑水，己经开始搅动了。
他必须活下去。
找到李强。
揭开这个鬼地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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