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对母亲生命的担忧压倒了一切恐惧。
苏清沅咬紧牙关，朝着租界的方向走去。
她远远看到有挑着鲜货的货郎往那边去，便混在车后，低着头，心跳如鼓地跟着溜进了那道象征着屈辱与未知的铁栅栏门。
一进入租界，景象截然不同。
平整的马路，高耸的西式洋楼，穿着体面的行人……这一切都与她破旧的棉袄、冻得发紫的脸庞格格不入。
她茫然地西处张望，试图寻找父亲口中那个“心善的周老中医”的招牌。
突然，一声生硬的呵斥在她耳边炸响：“站住！
黄皮丫头！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个高大的洋人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拦在她面前，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鄙夷和警惕。
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但手势和表情里的驱赶意味显而易见。
苏清沅吓得一哆嗦，连忙攥紧手里的绣帕，试图解释：“我……我找周老中医……我娘病了，快不行了……求求您……”那卫兵似乎听懂了“周老中医”几个字，眼神却更加凶恶。
他猛地伸手，一把揪住苏清沅破旧的棉袄领口，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她踢离地面，然后狠狠将她往旁边的路灯铁杆上撞去。
“砰”的一声，苏清沅只觉得肩胛骨剧痛，眼冒金星。
怀里的两枚铜板“叮当”滚落在地。
卫兵轻蔑地看着她痛苦蜷缩的样子，故意抬起穿着厚重皮鞋的脚，狠狠地碾过那两枚沾着雪泥的铜板，冷笑着用生硬的中文骂道：“黄皮狗……也配……进租界？
滚出去！”
这时，一个穿着昂贵洋装、裹着貂皮围脖的女人路过，她嫌恶地瞥了一眼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苏清沅，对卫兵说了句什么，卫兵立刻恭敬地点头。
那女人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清沅的破棉袄，皱眉嘟囔：“真是拉低了租界的档次……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屈辱、疼痛、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将苏清沅击垮。
她趴在地上，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那两枚被踩扁的铜板，指尖蹭到卫兵鞋底带来的脏污烂泥。
就在这时，父亲教她“定心绣”时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清沅，记住，越是难的时候，心越要定。
手稳，针才稳，线才不乱。
心定了，就总能找到出路……”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灌满冰冷的空气，刺得生疼，却也将那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她咬着下唇，首到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慢慢撑着站起来。
娘还等着我，我不能倒在这里，我不能哭。
就在她孤立无援、不知所措之际，一个穿着半旧灰色长衫、伙计模样的人匆匆路过。
他的目光原本随意扫过，却在瞥见苏清沅紧紧攥在手里、己然脏污却依然能看出独特轮廓的绣帕时，骤然定格。
尤其是那朵雏菊边缘若隐若现的“叠云纹”针法，让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复杂。
他脚步一顿，极其迅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看似无意地靠近苏清沅，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她那只握着铜板的手里。
他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翻起，露出里面一小块不起眼的补丁，补丁的料子和针脚看似普通，边缘却巧妙地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小片与苏清帕上同源的“云纹”图案。
他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这纹路里藏着‘定线诀’，是你爹苏明哲当年用来传递消息的。
陆少帅府上的周老中医与你爹有旧。
报‘陈默’这个名字，周先生或许会信你。
不过——”他语气一转，带着一丝急促的警告，“周先生今天不在铺子里。
你去码头那边的‘济生小铺’，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或许……能先拿到药救急。”
说完，他不等苏清沅回应，立刻低下头，快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道拐角。
苏清沅愣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铜板和同样冰冷的小纸条，心脏狂跳不止。
陈默？
爹的朋友？
周老中医？
陆少帅府？
济生小铺？
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和信息砸得她头晕目眩。
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善意，仿佛黑暗中的一丝萤火，却也让历经世态炎凉的她本能地心生警惕。
这陌生的指引背后，等待她的，会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更危险的陷阱？
她捏着纸条，站在租界冰冷陌生的街道上，前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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