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聚会后的那一周,林之墨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依然上课、吃饭、去图书馆,但外在的安静下,内心却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
苏婉音那句“缺少灵魂”像一根刺,扎在他原本有些虚荣的文学心上,起初是尖锐的疼,但慢慢地,竟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清醒。
他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审视自己过去写的东西,果然,到处都是刻意雕琢的痕迹,像穿着不合身的华丽礼服,别扭又可笑。
而那个名为《十西行诗练习》的文档,成了他唯一的泄洪口。
他不再追求结构的完整或辞藻的华丽,只是忠实地记录碎片化的心绪。
“今天在食堂看见她坐在窗边,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浅棕色。
她好像在看一本外文书,手指轻轻划过书页。
那一刻,世界很吵,但她周围很静。”
“现代文学史课,老师讲到‘陌生化’理论。
我想,她之于我,就是最完美的‘陌生化’。
她让我看待这个庸常世界的眼光,都变得新奇起来。”
这些文字稚嫩、私人,甚至有些矫情,但贵在真实。
每一次记录,都像完成一次无声的告白,然后才能安心入睡。
周五下午,社团群里再次活跃起来。
社长李维发布了一个小型任务:两人一组,在一周内合作完成一篇关于“校园秋景”的微散文,目的是促进社员交流。
群里很快开始了自由组合。
林之墨盯着屏幕,心跳莫名加速。
他既期待某个名字能和他产生关联,又害怕真的面临这样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条私聊信息弹了出来。
头像是一幅水墨兰花。
是苏婉音。
林之墨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苏婉音:“林之墨,你找到组了吗?”
他手指有些发抖,迅速回复:“还没。”
苏婉音:“那我们一起吧。
上次讨论我觉得你想法挺特别的,希望能碰撞出不一样的东西。”
简单的两句话,林之墨反复看了三遍。
她记得他?
还觉得他“想法特别”?
巨大的喜悦让他冲昏了头脑,他几乎是颤抖着打出了“好的,谢谢学姐!”
,发送前又删掉,改成更沉稳的:“好的,荣幸之至。
请学姐多指教。”
苏婉音:“不用客气。
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讨论一下?”
于是,他们约定了第二天下午在图书馆三楼的静音阅览区见面。
那天晚上,林之墨失眠了。
他把这次“合作”的重要性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
他翻出所有关于“秋”的诗词歌赋,做了满满几页笔记,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角度,试图展现自己的深度和广度。
第二天,他提前十五分钟到达,选了一个靠窗的、有阳光的位置,深呼吸了无数次。
苏婉音准时到来,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抱着一本厚厚的笔记。
她坐下,开门见山:“关于‘秋景’,你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
林之墨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他准备好的方案,从杜甫的秋兴八首谈到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苏婉音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等他终于告一段落,她才抬起眼,轻声问:“这些典故都很好。
但是,林之墨,你自己眼里的秋天,是什么样的?”
又一次。
和上次如出一辙的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再次剥开他试图伪装的外壳。
林之墨愣住了。
他准备了一切,唯独没准备“自己眼里的秋天”。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苏婉音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瞬间化解了空气中的紧张感。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不用那么宏大。
比如,”她转过头,望向窗外,“你看那棵银杏树,叶子快落光了,但枝干的线条在天空的映衬下,是不是有一种特别清晰、坚韧的美感?
还有图书馆门口那条路,扫落叶的阿姨刚扫过,很快又铺上一层,那种循环本身,就很有意味。”
她的声音不高,语调平和,却像有一股魔力,瞬间将林之墨从那些故纸堆里拉回了活生生的现实。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第一次发现,那些他日日经过、司空见惯的景象,在被她点出后,竟然真的焕发出一种朴素而动人的诗意。
“我……我没太注意过。”
他老实地承认,脸颊有些发烫。
“没关系,现在开始注意也不晚。”
苏婉音转回头,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引导式的鼓励,“写作的第一步,或许是先学会细心地观看。”
那个下午,他们最终的方案摒弃了所有华丽的构想,决定以图书馆窗前的那棵银杏树为观察核心,用一周的时间,记录它每天的变化,以及它周围发生的小事——晨读的学生、依偎的情侣、扫落叶的工人——试图从最微小的细节里捕捉秋天的灵魂。
讨论结束时,夕阳西下。
“那就这样定了?”
苏婉音整理着笔记。
“嗯。”
林之墨点头,心里充满了某种崭新的、踏实的感觉。
“下周三晚上,我们再在这里碰头,交流各自的观察片段?”
“好。”
看着苏婉音离开的背影,林之墨没有立刻走。
他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窗外那棵银杏树。
这一次,他看的不是树,而是苏婉音刚才坐过的位置,回想她说话时认真的神态,以及那个转瞬即逝的、让他心跳失序的浅笑。
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删掉了之前所有的华丽辞藻,只写下了一句:“今天,她教我认识了一棵银杏树。
而我好像,才刚刚开始认识这个世界。”
这首无人知晓的十西行诗,终于有了第一行,真正扎根于泥土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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