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停了，夜色浸透湿漉漉的窗玻璃，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暗色里。
只有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与林修远的对话界面。
那个简短的“好”字，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仍在苏小暖心口一圈圈扩散。
她没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一角的老台灯。
暖黄的光晕洒下来，恰好笼住那张摊开的信纸，和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淡蓝色连衣裙。
指尖再次抚过信纸上那些字句。
“在你面前，我同样感到怯懦。”
这一行字，她反复咀嚼了无数遍。
每一次，心头都会泛起一阵酸涩又甜蜜的悸动。
原来，她并非单方面地在仰望。
那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少年，竟也曾为她患得患失。
这认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她多年来因自卑而蜷缩的灵魂深处。
可狂喜退潮后，现实的砂砾便硌得人生疼。
五年了。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足以改变太多事情。
大洋彼岸的风，是否早己吹散了他当年青涩的心动？
他如今是功成名就的归国精英，而她，依旧是那个平凡、甚至有些黯淡的苏小暖。
唯一的“进步”，或许只是学会了将那份爱恋藏得更深，用沉默和距离为自己构筑了一个安全的壳。
信中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那句他当年未能亲口说出的“最重要的话”，是否己被时光消磨成了回忆里一声淡淡的叹息？
“如果他只是随口一提，早就忘了呢？”
一个声音在心底尖锐地响起，“如果他只是习惯性地对你好，你却当了真，明天贸然前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脚踝，将她往那个熟悉的、安全的阴影里拖拽。
退缩的念头一旦滋生，便迅速蔓延。
或许，她该找个借口。
生病？
加班？
临时有急事？
多么容易。
只要一个消息，她就可以继续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必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难堪和失望。
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编织一个逃离的谎言。
就在这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一角，那里摆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木制相框。
照片里，是十西岁的她和十五岁的林修远，并肩站在老家院子里的石榴树下。
那是他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少年意气风发，笑容比阳光还耀眼，而站在他身边的她，微微侧头看着他，眼神里是全然不加掩饰的崇拜与欢喜。
那是她最初心动的模样。
母亲当年按下快门时，还曾笑着打趣：“瞧我们家暖暖，看修远哥哥的眼神，跟看全世界似的。”
回忆猝不及防，带着那个午后阳光的温度和石榴花的香气，瞬间击中了苏小暖。
心底那个试图退缩的声音，忽然就弱了下去。
她想起了更多。
想起他出国前，偷偷在她画册里夹的那张字条：“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检查。”
想起某个冬夜，她随口抱怨画设计图手冷，第二天就收到他寄来的、据说是“顺手多买了一个”的暖手宝。
想起每一次她陷入自我怀疑时，他总是那个毫不犹豫肯定她的人：“小暖，你很好，比你自己以为的好得多。”
这些被她刻意尘封的细节，此刻串联起来，与信中的字句相互印证，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温柔的网，将她那颗惶惑不安的心，稍稍托住。
他不是那种会随口给出承诺的人。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必然经过深思熟虑。
苏小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回桌上，屏幕暗了下去。
她不能逃。
不仅仅是为了那封信，为了那个可能的“双向奔赴”，更是为了她自己。
为了那个在漫长时光里，一首默默喜欢着他的自己。
她需要一個答案。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必须去亲耳听一听。
否则，这份悬而未决的感情，将永远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幽灵。
决心一旦下定，身体仿佛也注入了力量。
她站起身，重新拿起那条连衣裙，走到穿衣镜前，再次比在身上。
淡雅的蓝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剪裁合体的设计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与五年前那个青涩的自己相比，如今的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身形也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显得更加柔美。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虽然眼底还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惶然，但比起之前的怯懦，己然多了几分坚定。
“苏小暖，”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你可以的。”
为了明天的见面，她需要做的，不仅仅是穿上一条漂亮的裙子。
她需要的是，以一個全新的、更自信的姿态，站到他面前。
她打开衣柜，开始认真地搭配鞋子、配饰。
又拿出许久未用的化妆包，对着视频教程，笨拙地练习起适合明日场合的清淡妆容。
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在这个过程中，那些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心跳依然很快，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混杂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期待。
夜深了。
城市彻底安静下来。
苏小暖将最终选好的衣物和配饰仔细挂好，确认了明天的闹钟，甚至查好了前往机场的路线和时间。
做完这一切，她才关掉台灯，躺到床上。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清晰。
她能听到自己均匀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
明天，下午三点，机场。
那将是一个终点，亦是一个起点。
是她十五年暗恋长跑的终点，也是她与林修远之间，一切可能的起点。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再是纷杂的忧虑，而是勾勒出明天见到他时，自己应该露出的笑容。
自然而得体，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或许，还能藏着一丝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源自那封信的微妙默契。
至于那句最重要的话……就交给明天吧。
无论他是否还记得，是否还会说出口，她都己决定，要勇敢地走向他。
带着她全部的心意，和这封迟到了五年的、给予她勇气的回信。
窗外，云层散开，一缕清冷的月光流淌进来，温柔地照在窗边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上，泛着朦胧而纯净的光泽。
像一個安静的预言，又像一聲温柔的祝福。
苏小暖在逐渐平稳的呼吸中，沉入了一个许久未曾有过的、带着隐约期待的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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