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的午后,日头有些懒。
闲云茶馆里,此刻却是人声鼎沸。
茶客们伸长了脖子,眼睛都盯着那三尺高的说书台。
台上,留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啪一声脆响,压下了满堂嘈杂。
“诸位客官,今日咱们不说那上古仙魔,也不提那海外奇谈,单说咱们临江城自家门里,那位活着的传奇,陆家,陆秋鸣!”
底下顿时传来一片叫好,夹杂着几声兴奋的口哨。
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语调抑扬顿挫,开始细数。
“话说十六年前,陆家西长老陆仁靖与其夫人柳如丝院中,有赤霞东来,满室生香!
咱陆少爷降生之时,那是天现异象不曾有,但据稳婆说,娃娃落地不哭不闹,睁着一双琉璃眼,端的是灵慧天生!”
茶客们发出哦↘↗的一声惊叹。
“待到陆少爷年方一岁,路还走不稳当,便能与家中黄犬旺财嘀嘀咕咕,言语不通,却能心意相连!”
“此乃何故?”
“天赋兽语,通晓百禽!”
“那旺财,如今更是了不得,被陆长老亲自认证,乃上古灵犬谛听血脉遗种,专职护道!
坊间秋鸣仙阁售卖的灵犬辟邪枕,绣的就是它老人家的威武画像,供不应求哇!”
台下笑声一片,有人高喊。
“我买了三个!”
“再说陆少爷十岁那年,夏夜于院中纳凉,仰望星空首至天明,此寻常事尔,然在有心人看来,却是观星一夜,与天对弈,落子无声,推演大道轨迹!
此言一出,震动沧州!”
“好!!”
茶客们抚掌称妙。
“待到十五岁,更有仙门落云宗使者误打误撞行至陆府侧门,询问路径,陆少爷恰好路过,指了个方向便转身离去,神色平淡。”
“此等仙缘,常人求之不得,陆少爷却视若等闲,飘然而去!
遂被赞为心性超然,不为外物所动!”
“其父陆长老感念此事,特著《苍穹之破》,《遮覆苍天》两部大道典籍,连载于秋鸣仙阁刊印的《仙闻录》上,引发修士热议,投票支持者如云!”
“敢问诸位,今日你投打破苍穹派一票,还是支持只手遮天流?”
茶馆瞬间化作辩论场,两派支持者吵得面红耳赤,不亦乐乎。
说书先生趁热打铁,示意徒弟展开一幅金光闪闪的卷轴,正是那临江青年才俊人气榜。
只见榜首之名,金光万丈,赫然是陆秋鸣三字,其后票数一栏,长得吓人,将第二名的王家王腾,第三名的左家左清瑶远远甩开,连车尾灯都看不见。
“瞧瞧!
这就是咱们临江城的排面!”
说书先生与有荣焉。
... ...茶馆二楼雅座,临窗位置。
陆仁靖搓着手,看着楼下火爆的景象,又瞅了瞅那榜单上断层第一的名字,激动得小胡子一翘一翘,一拍身旁夫人肩膀。
“夫人!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吗!
我儿秋鸣,这次是真的要出名了!
名动沧州,指日可待!”
柳如丝拍开他的爪子,理了理衣衫,凤眼一横,嘴角却也是压不住的笑意。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儿子,又是谁运作的声势,秋鸣仙阁这个季度的分红,够你再印十万册《苍穹之破》了。”
“印!
必须印!
再加印五万册《遮覆苍天》!
不能让打破苍穹派的兄弟们断了粮!”
... ...而此时,那位被议论,被崇拜,被印在书册上和枕头上的活传奇陆秋鸣,正躺在城外江边一棵大柳树下。
自制的巨大遮阳伞用竹竿撑着,在他那张老藤椅上投下好大一片阴凉。
陆秋鸣西仰八叉的躺着,一顶草帽盖在脸上,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身旁插着根鱼竿,鱼线垂入江中。
江风拂过,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几条胆大的小鱼在附近游荡。
鱼竿顶端的铃铛,轻微叮了一声。
陆秋鸣毫无反应,咂咂嘴,梦呓般嘟囔了句。
“爆率...感人...”旁边不远处,一位穿着朴素葛衣的老者盘坐在小马扎上,也在垂钓。
他瞥了一眼陆秋鸣那边晃动的鱼线,又看了看睡得跟死猪一样的陆少爷,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
藤椅上的人影动了动,侧了个身,继续睡。
鱼线又被往下扯了扯,晃动明显。
老者加大了音量,咳嗽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咳咳!
咳咳咳!”
“诶诶诶!
来了来了!”
陆秋鸣一个激灵,被这人工噪音强行开机,手忙脚乱的从藤椅上弹起来,帽子都飞了。
他慌里慌张的去抓鱼竿,脚下被自己的拖鞋绊了一下,差点表演个平地摔。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也顾不上什么姿势,双臂用力,向上一甩杆!
动作倒是行云流水,就是有些没睡醒。
哗啦一声,一道银白色的影子被甩上岸,在草地上噼里啪啦的蹦跶着。
定睛一看,是条巴掌大的小鲤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除了生命力顽强点,正在努力用尾巴拍打地面。
陆秋鸣皱着眉,凑近了盯着那鱼看了半晌,失望嘀咕道。
“怎么还没出金?
想小爷我这些年,在这江边垂钓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条鲤鱼王了,一条金色的都没有!
这爆率暗改了吧?”
老者终于忍不住,轻笑摇头,戏谑道。
“你这小子,心思压根不在钓鱼上,心不诚,鱼不至。”
陆秋鸣捡起草帽扣回头上,没好气回嘴。
“老爷子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不诚了?
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鱼是钓了又放,放了又钓,循环往复,乐此不疲,这毅力,这恒心,还不够诚?”
老者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花白的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
“哈哈哈!
毅力?
恒心?
那可比不上你江上秋鸣的名头来得响亮啊!
一岁通兽语,十岁与天弈,十五岁连仙门招揽都视如粪土...“你说说,你钓上来的这些个鲤鱼王,蹦跶来蹦跶去,究竟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如你常念叨的那般,进化成你那暴鲤龙啊?
哈哈哈哈!”
陆秋鸣捂着额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天可见怜!
他明明己经足够低调了!
自打他胎穿到这方世界,浑浑噩噩适应了半年婴儿身体,总算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异地登录成功。
他还记得刚能模糊视物时,看到的那位凑到眼前的娘亲,当真是如花似玉,美得让他这小婴儿灵魂都惊叹。
可还没惊叹完,另一张脸也挤了过来...一张留着风骚小碎胡,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我儿今日格外精神啊!
快让爹爹嘴一个!”
看着那越来越近胡子拉碴的脸,陆秋鸣在内心嘶吼。
别!
达咩!
退!
退!
退!
“吧唧!”
响亮的一声。
陆秋鸣:“啊!”
他惊呆了!
对面两人也惊呆了。
“孩子他爹...刚刚...刚刚鸣儿是不是...是不是开口说话了?”
“好像...好像是啊?!”
二人又惊又喜,抱着他就是一顿猛亲,开始不厌其烦的教他。
“鸣儿,叫爹爹,爹——爹——”诶~“叫爹——爹——”诶~他绷着小脸,硬是憋着没再出声。
过了好半天,爹娘才确认那次只是意外,悻悻罢休。
摊上这么一对活宝爹娘,明明只是家族里没什么实权,按理说该谨小慎微的西长老夫妇,性子却一个比一个跳脱能折腾。
陆秋鸣从小就得替他们操心,生怕哪天他俩玩脱了把全家带进沟里。
带娃...哦不,带爹娘真难啊!
他正对着江水哀叹自己命运坎坷,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少女清脆慌乱的呼喊。
“小少爷!
小少爷!
不好了!
家主叫您立刻回去!”
陆秋鸣头也没回,懒洋洋的摆摆手。
“不去,告诉他,我正与天地交感,沟通大道,关键时刻,勿扰。”
来的正是他的贴身丫鬟莲芷,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
她叉着腰,喘了好几口大气,才扯着嗓子,用尽平生力气喊道。
“新月姐说了!
小少爷您要是再不回去,她就把...就把您偷偷埋在东墙桃花树下那个檀木盒子里的东西,拿去交给柳姨了!”
陆秋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的从藤椅上弹射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什么?!
她敢!”
他脸色大变,再也顾不上什么出金不出金,什么暴鲤龙不暴鲤龙。
一把抓起鱼竿和空无一鱼的鱼篓,鞋都差点跑掉,火烧屁股般朝着陆府方向冲去。
“莲芷!
快走!
迟了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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