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冰冷与窒息感如同无数只手，将凌云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意识在仇恨的业火中燃烧，又在绝望的冰河中沉浮。
好冷……李瑾……苏玉……我做鬼也不会……预想中魂飞魄散的永寂并未到来，反而是一股暖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渐渐包裹了她。
耳边似乎有模糊的啜泣声，还有……柔软的触感？
凌云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不是阴司地府的森然，也不是江底水草的缠绕，而是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帐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甜的梨花香。
她倏然坐起，动作迅捷如她习武时一般，却感到身体一阵陌生的虚软。
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小手。
白皙、纤细、柔软得不可思议，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因常年握枪挽弓，指节分明，虎口和指腹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粗糙的茧子。
惊疑不定间，她的目光扫过西周。
这是一间极为精致华贵的闺房，紫檀木雕花拔步床，案上摆着雨过天青的瓷瓶，里面插着几支新摘的玉兰。
一切都透着少女的娇柔与奢靡。
她踉跄着下床，冲到房间一角的梳妆台前。
明亮的西洋水银镜里，清晰地映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量未足，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寝衣。
一张小脸己能窥见日后的绝色，眉眼精致如画，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只是此刻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
这张脸……凌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这张脸，纵然稚嫩，她却刻骨铭心——正是她恨不能食肉寝皮的仇人，苏玉！
她不敢置信地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镜中的小女孩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指尖传来的触感柔嫩光滑。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出口，竟是带着几分奶气的、属于女童的软糯嗓音！
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真的是苏玉？！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荒谬的现实逼疯时，门外廊下传来一阵急促而尖利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妇人刻薄的谩骂，清晰地穿透了门板：“……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整日里摆出那副死气沉沉的丧门星模样给谁看？
克死了亲娘还不够，如今一场风寒也要死要活，莫不是想把我们整个苏府都克死才甘心？！”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似乎在低声劝慰：“二夫人息怒，小姐她身子还未好利索……身子未好？
我看她是心思歹毒！
仗着自己是原配嫡出，就不把我这个继母放在眼里！
老爷也是糊涂，竟还由着她这般娇惯！
我们婉儿同样是嫡女，何曾有过这般排场？！”
二夫人？
继母？
凌云，不，此刻占据着苏玉身体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
是了，苏玉的亲生母亲，是苏尚书的原配夫人，出身名门，但在生苏玉时便因难产过世。
按照礼法，苏尚书必然会续弦。
这位在外面叫骂的“二夫人”，想必就是苏尚书续娶的继室。
看这情形，这位继母对苏玉这个原配留下的嫡长女，极为不善。
而她，凌云，宣威将军府的孤女，竟在自己身死之后，离奇地重生回到了……八年前？
并且，魂穿到了她年仅十岁的仇人苏玉身上！
滔天的恨意瞬间翻涌上来，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杀了她！
现在就杀了这个身体，与这仇人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诱惑着她。
她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荡荡，并没有她惯用的短刃“秋水”。
就在此时，门外继母王氏的骂声愈发高昂，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哼！
要我说，她就是没那个福气！
正经的原配嫡女又如何？
比得上我们婉儿一根手指头？
听说那宣威将军府的凌云，小小年纪就舞刀弄枪，粗鄙不堪，不也仗着祖上荫功被指给了三皇子？
结果呢？
哼，将门之女，到底上不得台面，我看那婚约迟早……哐当——！”
房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站在门口的继母王氏吓了一跳，骂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门内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眼前的苏玉，依旧穿着寝衣，小小的身子站在那里，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那双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忧郁的眸子里，此刻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那目光，不像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倒像……像淬了寒冰的利刃，看得王氏心头莫名一悸。
“你……你醒了？”
王氏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随即又挺首了腰板，试图找回方才的气势，“醒了就好！
既然病了就好好在房里待着，莫要出来……”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苏玉”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让她后面训斥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母亲，”小女孩开口了，声音依旧软糯，语气却平淡无波，带着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疏离与威压，“我饿了。”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道无形的命令。
王氏愣住了，旁边的丫鬟婆子也愣住了。
以往的二小姐，见到夫人如同老鼠见了猫，何曾有过这般……镇定？
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王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对方那沉寂的目光下，最终只是悻悻地瞪了一眼，对旁边的婆子没好气地吩咐：“没听见小姐饿了吗？
还不快去准备吃食！”
说完，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逼退了一般，带着满腹的狐疑和不快，转身离开了。
房门被轻轻带上。
“苏玉”，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占据了苏玉身体的凌云，缓缓走回梳妆台前，再次望向镜中那张稚嫩却己显倾城之姿的脸。
仇恨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但这一次，被她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更为冰冷、更为可怕的决心。
苍天有眼！
竟给了她如此荒谬，却又如此绝佳的机会！
她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为了苏玉！
成为了这吏部尚书府的嫡长女！
李瑾……苏玉（真正的那个）……还有那些构陷她父兄，害她凌家满门的幕后黑手……她抬起那双如今变得柔软白皙的手，缓缓攥紧。
这双手，不再能挽强弓，舞重剑。
但它能握住的，或许是比刀剑更厉害的东西——权力、阴谋，以及……复仇的权柄！
从今日起，她就是苏玉。
她将用这仇人的身份，在这吃人的深宅后院，在这波谲云诡的长安朝堂，一步步，织就一张为凌家复仇的天罗地网！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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