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冷的。
冷得像雪族骑兵的刀，刮过黑岩隘口的石缝时，带着沙，也带着死味。
林缺裹紧了身上的军装。
那军装补丁摞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去年冬天老兵王虎帮他缝的。
风还是从补丁的缝隙里钻进来，贴着骨头爬，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掏出怀里的刀。
刀是破的。
刀身锈得发黑，像块被人扔在戈壁里十年的废铁，连刀刃都看不太清。
只有刀柄处缠着几圈磨得发亮的旧布，是他爹留下的——如果那个在他五岁时就死在雪族箭下的男人，能算爹的话。
“林缺，赌不赌？”
王虎的声音从旁边的篝火堆里传来。
老兵变戏法似的摸出半块干硬的青稞饼，在手里掂了掂，饼渣子落在雪地上，很快被风吹走。
“今晚巡逻，你要是能猎着黄羊，这饼归你。
要是猎不着，你那袋炒米，分我一半。”
林缺抬头看了看天。
天是墨色的，连颗星星都没有。
只有隘口外的风呜呜地叫，像迷路的鬼魂。
黑岩隘口这地方，鸟不拉屎，草不长根，除了偶尔路过的风沙，就只有雪族的骑兵会来串门——带着刀和箭，来抢粮食，抢女人，抢命。
“赌。”
林缺的声音很低，像石头撞在石头上。
他把破刀插回腰间，刀鞘早没了，只能用布条缠在腰带上。
他站起身，军装下摆扫过地上的积雪，簌簌地响。
“你小子，倒有胆量。”
王虎笑了笑，露出两排黄牙。
他是残刀营最老的兵，打了二十年仗，一条腿是瘸的，那是十年前被雪族的马刀砍的。
“不过别逞能，雪族的探子最近在附近晃悠，见了就跑，别想着拼命。”
林缺点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王虎是好意，但他需要那半块青稞饼。
残刀营断粮三天了，昨天分到的半袋炒米，他己经吃了大半，再不吃东西，明天巡逻的时候，恐怕连刀都举不起来。
他拎起靠在石头上的长枪——枪杆是裂的，枪头是钝的，比他的破刀好不了多少。
残刀营就是这样，最好的武器都给了主力营，剩下的破铜烂铁，才轮到他们这些“废物”。
“走了。”
林缺说了一声，转身走向隘口的阴影里。
风更冷了，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割。
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隘口里回响，还有腰间破刀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像是在跟他说话。
黑岩隘口很长，两边是陡峭的黑石崖，中间只有一条窄路，够两匹马并排走。
林缺走得很慢，眼睛盯着路面，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从小在边关长大，知道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来——要像狼一样，警惕，耐心，等着猎物露出破绽。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不是风声，也不是石头滚落的声音，像是……蹄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林缺立刻停下脚步，躲到一块大黑石后面，握紧了腰间的破刀。
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的说话声，是雪族的语言，叽里呱啦的，他听不懂，但他知道，麻烦来了。
他探出头，往隘口那头看了一眼。
月光刚好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路面。
只见十几个雪族骑兵，正沿着隘口往里走，马背上挂着弓箭和弯刀。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脸上画着红色的纹路，手里拿着一把长矛，矛尖闪着寒光。
雪族骑兵似乎没有发现他，还在慢慢往前走。
林缺的心跳得很快，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人，只能跑。
但他又想起了王虎手里的半块青稞饼，想起了自己空空的肚子。
就在这时，为首的雪族骑兵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往林缺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像狼一样亮。
林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雪族骑兵发出一声呼啸，十几个骑兵立刻拔出弯刀，催马朝林缺冲了过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像打雷一样，震得地面都在抖。
林缺没有跑。
他知道自己跑不过马，只能拼了。
他拔出腰间的破刀，刀身虽然锈，但在月光下，还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寒光。
他握紧刀柄，双脚分开，站在黑石前面，像一块钉在地上的石头。
第一个雪族骑兵冲了过来，弯刀劈向林缺的脑袋。
林缺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弯刀，同时挥刀砍向骑兵的马腿。
破刀虽然钝，但他用了全力。
只听“咔嚓”一声！
马腿被砍断了。
马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骑兵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在雪地里，半天没爬起来。
第二个骑兵冲了过来，长矛刺向林缺的胸口。
林缺低头躲过，长矛刺进了他身后的黑石里，拔不出来。
林缺趁机挥刀，砍向骑兵的腰。
骑兵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下来，血溅在雪地上，很快就染红了一片。
剩下的雪族骑兵见林缺这么厉害，都停了下来，不敢再冲。
为首的那个雪族首领，盯着林缺，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然后挥了挥手，剩下的骑兵立刻掉转马头，往隘口外跑。
林缺没有追。
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己经快用完了，再追下去，恐怕会出事。
他看着雪族骑兵跑远，才松了一口气，靠在黑石上，大口地喘着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刀，刀身上沾了血，锈迹被血冲掉了一些，露出了里面的金属光泽。
他笑了笑，把刀插回腰间。
就在这时，他听到旁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响动。
他立刻握紧破刀，警惕地看着草丛。
草丛里钻出来一只黄羊，身上的毛是白色的，只有肚子下面是黄色的。
黄羊似乎没发现林缺，低着头，在雪地里找草吃。
林缺的眼睛亮了。
他慢慢走过去，手里的破刀握得更紧了。
黄羊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抬起头，看了林缺一眼，然后转身就跑。
林缺立刻追了上去。
他跑得很快，虽然体力还没恢复，但他知道，这只黄羊，就是他的晚餐，也是他的赌注。
黄羊跑得很快，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的。
林缺紧追不舍，眼睛一首盯着黄羊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手。
追了大约一里地，黄羊突然掉进了一个雪坑里。
雪坑不深，但黄羊挣扎着，怎么也爬不上来。
林缺跑过去，站在雪坑边，看着坑里的黄羊。
黄羊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发出“咩咩”的叫声。
林缺举起破刀，犹豫了一下。
他从小就打猎，知道怎么杀死猎物，但这只黄羊，看起来很可怜。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需要食物，需要活下去。
他闭上眼睛，挥刀砍了下去。
“噗嗤”一声。
血溅了出来。
黄羊的叫声停了。
林缺睁开眼睛，看着坑里的黄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他还是跳下雪坑，把黄羊拖了上来。
他扛起黄羊，往回走。
风还是很冷，但他心里却暖暖的。
他知道，今晚，他有饭吃了，王虎的那半块青稞饼，也归他了。
他走得很慢，扛着黄羊，有点沉。
但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回到隘口的时候，天己经快亮了。
王虎还在篝火堆旁边等着，见林缺扛着黄羊回来，眼睛都亮了。
“好小子，真让你猎着了！”
王虎走过来，拍了拍林缺的肩膀，“这黄羊，够咱们吃两顿了。”
林缺笑了笑，把黄羊放在地上。
“饼呢？”
“在这呢。”
王虎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青稞饼，递给林缺，“给你，说话算话。”
林缺接过饼，咬了一口。
饼很干，很难咽，但他吃得很香。
他知道，在黑岩隘口这种地方，能吃到一口热饭，一口干饼，就己经很幸福了。
王虎开始处理黄羊，用一把小刀，把黄羊的皮剥下来，然后把肉切成块，放在篝火上烤。
很快，肉香就飘了出来，馋得其他几个没去巡逻的士兵都围了过来。
“林缺，好样的，下次巡逻，带上我呗。”
一个年轻的士兵说。
林缺摇摇头，没说话。
他知道，巡逻不是闹着玩的，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
他不想把别人也拖进来。
篝火越烧越旺，照亮了周围的黑石。
肉很快就烤好了，王虎把肉分给大家，每个人都吃得很香。
林缺吃着烤肉，喝着热水，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己经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风小了一些。
隘口外的戈壁滩，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辽阔。
他摸了摸腰间的破刀，刀身还是凉的，但他却感觉，这把破刀，好像有了温度。
他知道，在黑岩隘口，在残刀营，他需要这把破刀，需要它来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需要它来斩尽那些入侵的外敌。
他看着远方，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这把破刀，不再破；总有一天，他要让雪族的骑兵，再也不敢踏入黑岩隘口一步；总有一天，他要成为一个能斩尽外敌的刀客，让边关的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风又吹了起来，带着晨光的温暖。
林缺握紧了腰间的破刀，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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