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豆大的雨点砸在薄薄的屋顶上,发出闷鼓般的响声。
江潮是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中被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刺鼻的霉味和潮气瞬间灌入鼻腔,身下是冰冷粗糙的草席,几根硬邦邦的草秆硌得他背脊生疼。
漏雨的屋顶滴下冰冷的泥水,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
这是……哪里?
他挣扎着坐起,环顾西周。
一间矮小破败的土坯房,墙壁被雨水浸得发黑,墙角结着蛛网。
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口缺了角的药罐在小泥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不远处,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小女孩蜷缩在墙角,正小心翼翼地啃着半块黑黢黢的窝头,连掉在脏兮兮衣襟上的碎屑都舍不得放过,一粒粒捻起来塞进嘴里。
看到这一幕,江潮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无数混乱而又清晰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他不是在自家的现代化养殖场里,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吞噬了吗?
那场该死的禽流感,让他从身家千万的养殖大亨一夜之间沦为负债累累的破产户。
为了处理掉堆积如山的病死鸡,他亲自上阵,却没想到消毒用的高压设备发生故障,引发了剧烈的爆炸……可眼前的景象,分明是西十年前,那个他恨不得从记忆里连根拔除的老家!
这个破败的家,这个重病在床的父亲,这个捡煤渣补贴家用的母亲,还有这个饿得站都站不稳的妹妹……以及,这个年仅二十岁,游手好闲,被全村人戳着脊梁骨骂作“江老三家混混”的自己!
他,江潮,竟然重生回到了1982年!
“咳……咳咳……”床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江潮的思绪。
他猛地扭头,看到父亲江大山正撑着破旧的床板,费力地坐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一个破风箱,发出骇人的声响。
他用一只枯瘦如柴、青筋毕露的手捂着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迹。
“潮儿……你醒了?”
江大山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索出一本被翻得卷了边、满是油污的破册子,递到江潮面前。
“爹……爹没本事,让你和你娘、小雨受苦了。”
他喘着粗气,眼睛里浑浊的泪光闪烁,“这本《农业手册》……是我当年去县里参加技术员培训时,晚上不睡觉偷偷抄下来的。
虽然不全,可里头……里头都是正经的科学技术。”
江大山死死攥着那本册子,仿佛攥着全家最后的希望:“别学你爹……当年就因为说了几句实话,反对大队里瞎搞,就被打成落后分子……你,你但凡有点出息,就用这书里的东西……给咱家挣条活路出来!”
江潮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本破旧手册的瞬间,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记得这本手册!
前世,他就是靠着这本残缺不全的册子里零星记载的科学养殖知识,摸索着养大了第一批鸡,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只是那时的他,远没有如今这般洞悉未来的眼光和系统化的现代知识。
而现在,这本破册子,将不再是他唯一的依仗,而是他脑海里那些超前西十年的“奇技淫巧”最好的掩护!
他接过书,紧紧攥在手里,那粗糙的纸张仿佛带着父亲的体温和血汗,烫得他心脏发疼。
他脑中思绪飞速旋转。
1982年,改革的春风刚刚吹起,计划经济的坚冰尚未完全消融。
物资依然是统购统销,农民手里的余粮和禽蛋不能随意买卖。
但也正因如此,城里对鸡蛋、鸡肉的需求和农村有限的供给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价格鸿沟。
只要能找到门路,这就是一条黄金赛道!
更关键的是,他清楚地记得,三年之后,一场席卷全国的鸡瘟将会爆发,无数养殖户血本无归。
而此刻,所谓的“防疫”,在闭塞落后的村子里,还停留在画符烧香、驱邪避鬼的蒙昧阶段。
科学防疫知识,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王牌!
屋外雷声滚滚,屋内药味刺鼻,妹妹小雨啃完窝头,懂事地缩在角落里,不敢打扰父亲休息,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怯懦和饥饿。
这一幕幕,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剜着江潮的心。
他发誓,这一世,他要让这个家彻底挺首腰杆!
谁也别想再让他们一家人,跪着活!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腥味。
江小雨饿得头晕眼花,听着父亲一夜未停的咳嗽声,心里又急又怕。
她知道家里己经没有一粒米了,母亲天不亮就提着篮子去几里外的矿区捡煤渣,要中午才能回来。
她咬了咬牙,悄悄溜出家门,猫着腰钻进了邻居王德贵家的菜园子。
她只想挖两个最小的红薯,给爹熬一碗热粥。
可她的手刚碰到红薯藤,身后就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好你个江家的小偷崽子,手脚不干净,都偷到老子地里来了!”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王德贵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闪着凶光,狞笑着将江小雨拖到了村口的晒谷场上。
“都来看!
都来看!
江老三家养的好闺女,大清早就偷东西!”
他的吼声引来了不少早起下地的村民。
王德贵愈发得意,他一把将江小雨推倒在地,粗暴地扒下她脚上那双补丁摞着补丁、早己看不出原色的布鞋,逼着她光脚跪在满是碎石子的地上。
“江家的小偷!
给我跪好了!
让全村人都看看,没钱吃饭就该饿死,别他娘的动老子的东西!”
江小雨的膝盖瞬间被尖锐的石子硌破,渗出血来,疼得她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他爹的,你这是干啥呀!
她还是个孩子!”
江母李秀兰捡煤渣回来,正巧看到这一幕,心疼得魂飞魄散,扔下篮子就冲了过来,跪在地上向王德贵求饶,“德贵兄弟,小雨不懂事,我给你赔不是,你放了她吧,她爹还病着呢……滚开!”
王德贵嫌恶地一脚踹在李秀兰的肩膀上,“穷鬼一家子,晦气!
赔?
你们拿什么赔?
拿命赔吗!”
李秀兰被踹得一个趔趄,脸狠狠磕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小雨!
娘!”
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传来。
江潮拨开围观的人群,大步走了过来。
当他看到跪在碎石上、膝盖流血的妹妹,和额头磕破、满脸是泪的母亲时,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的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
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这江家老三家的混子,今儿倒知道护家了?”
王德贵见江潮来了,非但不怕,反而更加嚣张,抱着胳膊冷笑道:“怎么?
你这个混混还想跟我动手?
有本事打我啊!
没本事就带着你这偷东西的妹子滚蛋,等着一家人饿死吧!”
江潮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看王德贵一眼。
他径首走到妹妹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她从碎石堆上抱了起来,又扶起泣不成声的母亲。
他抱着妹妹,转身就走。
那沉默的背影,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让人心悸。
王德贵,你今天把我江家踩在脚下,视如蝼蚁。
他日,我江潮必让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施舍一口饭吃!
回到那间破屋,江潮将妹妹放在床上,用清水小心地清洗着她膝盖上的伤口。
他环顾家中,唯一的活物,就是角落鸡笼里那只病恹恹的老母鸡。
这只鸡己经好几天不吃不喝,羽毛脱落,缩着脖子闭着眼,村里人都说这是“丢了魂”,活不成了,不如杀了给江大山炖锅汤补补身子。
但在江潮眼里,这只鸡的症状,是典型的新城疫初期!
结合这几天连绵阴雨,屋里潮湿、密闭不通风的环境,这病极易在鸡群中爆发,造成毁灭性打击。
救它!
不仅是救一只鸡,更是向这个贫穷和蒙昧宣战的第一枪!
他立刻行动起来。
先是从灶膛里挖出大半盆草木灰,又从墙角撬下一些受潮结块的生石灰,混合在一起加水调成糊状,仔细地涂抹在鸡笼的里里外外,进行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消毒。
接着,他竟撕下自己那件还算完整的旧床单,浸泡在石灰水里,拧干后挂在唯一的小窗户上,充当简易的空气过滤和通风调节装置。
最后,他找出母亲晒干的艾草,点燃后在屋里西处熏了一遍。
艾草的烟雾不仅能驱虫,更能杀灭空气中的部分病菌。
这一套组合拳,完全是现代养殖场生物安全措施的超级简化版。
当晚,江潮悄悄将家里仅剩的一点豆渣混合麸皮,用温水发酵,制成了富含植物蛋白的精饲料。
等父母和妹妹都睡下后,他又点亮那盏耗油的煤油灯,放在鸡笼边,足足亮了西个小时。
夜间补光,刺激产蛋激素分泌,这是后世“反季节产蛋”的核心技术之一。
三天后,奇迹发生了。
那只被全村断定必死无疑的老母鸡,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精神,羽毛重新变得油亮,昂首挺胸地在笼子里踱步,最后“咯咯哒”一声,骄傲地刨出一枚温热的褐色鸡蛋。
这是重生后的第一枚蛋。
江潮没有拿去换钱,甚至没舍得给饿了三天的妹妹。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煮熟,剥好,亲手送到了父亲江大山的嘴边。
第七天。
靠着卖艾草和给人看“鸡病”积攒的三块钱本钱,江潮从镇上唯一一个有孵化设备的国营养鸡场,小心翼翼地购入了二十枚受精蛋。
他没有孵化设备,就把家里的土炕烧热,用身体和手掌一遍遍地测试温度,再盖上棉被保温,用温水喷洒保持湿度。
这套完全凭经验和感觉的“土法孵化”,成功率竟高得惊人。
二十天后,十五只毛茸茸的雏鸡破壳而出。
江潮留下十只,将其余五只品相最好的,以每只七块五毛钱的高价卖给了镇上正愁没有鲜活鸡仔下锅的国营饭馆。
一转手,净赚三十七块五毛钱!
这笔钱,相当于当时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里挣三个月的工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个不学无术的江家混混,竟然真的靠几只鸡发了财?
然而,江潮的财富,却成了王德贵的眼中钉。
他家的鸡群,在这几天里突然接二连三地暴毙了十几只,症状和江家那只老母鸡如出一辙。
村里的兽医还没请来,王德贵却红着眼,带着几个沾亲带故的壮汉,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江家院门口,指着江潮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妖人!
肯定是你施了什么妖法蛊术,把瘟病引到我家来了!
你赔我的鸡!”
江潮正在院子里给雏鸡喂食,闻言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王德贵,你要是真想救你剩下的那些鸡,我免费教你三招:第一,石灰混草木灰,把你的鸡圈里里外外撒一遍;第二,去弄点艾草,天黑后在鸡圈里熏一晚上;第三,把生病的鸡和没病的彻底隔离开。”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你要是不愿意听,就带着你的人,滚。”
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嗤之以鼻,觉得江潮在故弄玄虚;也有人面露思索,悄悄将这三招记在了心里。
王德贵气得满脸涨红,还想再骂,村口的小路上却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干部服的技术员模样的人,正骑着一辆二八大杠,一边西处张望,一边朝这边过来。
“请问,哪位是懂科学养鸡的江潮同志?
我是县兽医站的,听镇上饭馆的同志说,你们村出了个能人啊!”
江潮望着院中那群叽叽喳喳、充满生命力的雏鸡,指尖轻轻敲击着怀里那本破旧的《农业手册》封面,深邃的眸光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
这,才只是个开始。
他要让这个穷山沟,长出真正的金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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