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
一个高挑的身影在“闻•香”工作室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那个专注调香的身影。
姜乂（yì）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的手指在一排排精油瓶间轻盈移动，像是钢琴家在弹奏无声的乐章。
若不是她手边那根折叠好的盲杖，几乎看不出她是个盲人。
“啊？
就是她？”
谢宇的声音透过蓝牙耳机传来，带着几分戏谑，“啧啧啧，看起来不怎么特别啊。”
陆观辰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目光仍牢牢锁在窗内那个身影上。
“赌约成立。”
他对着微型麦克风说，“一个月，让她爱上我。”
耳机里传来一阵哄笑和口哨声。
“辰哥，这次玩得有点大啊！”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你不知道，听说这瞎子傲得很，之前多少人想泡她都碰了一鼻子灰。”
陆观辰掸了掸烟灰，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是他们不懂怎么驯养宠物。”
他挂断通讯，最后看了一眼窗内的姜乂，转身走进漫天风雪。
——————姜乂轻轻晃动手中的闻香条，专注地分辨着空气里的气息。
前调是佛手柑的清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中调缓缓透出玫瑰的芬芳，却不是寻常玫瑰的甜美，而是带着露水的、倔强的香气；后调......她突然微微蹙眉。
不对，后调不对。
龙涎香的温暖里，掺杂了一丝不和谐的冷冽，像是雪松，又像是......“打扰了。”
门口的风铃轻轻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我想定制一款香水。”
姜乂抬起头，无神的眼睛却准确转向声源的方向。
这个声音很陌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位客人。
“请坐。”
她放下闻香条，双手在身前交叠，“您想要什么样的香水？”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室外的寒气。
那人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闻到一股清冽的木质香调，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雪的气息。
很特别，但就是这种味道。
她刚才在香水中捕捉到的那一丝不和谐的冷冽，与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为我母亲定制。”
陆观辰的声音很平静，“她下个月生日。”
姜乂轻轻点头，从抽屉里取出咨询表：“能告诉我您母亲的性格特点，或者她喜欢的味道吗？”
“她生前最喜欢栀子花。”
“生前？”
林晚照握笔的手一顿。
“是的，她三年前去世了。”
陆观辰的声音依然平稳，“我想订制一款能让我想起她的香水。”
工作室里有一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姜乂放下笔：“对不起，我不接这样的订单。”
“为什么？”
“香水应该给活着的人带来慰藉，而不是用来凝固悲伤。”
她轻声说，“您需要的是放下，不是一瓶香水。”
陆观辰微微眯起眼睛。
他没想到会被拒绝，更没想到是这样一番理由。
“价钱不是问题。”
“与价钱无关。”
姜乂站起身，准备送客，“我想我帮不了您。”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陆观辰忽然开口：“你调制的‘雪夜’，前调是薄荷和佛手柑，中调是白玫瑰和铃兰，后调是麝香和琥珀。”
姜乂停住脚步。
“你怎么知道？”
这款香水是她三个月前创作的，从未对外出售，只在小范围内送给几位老客人试用品。
“我闻过。”
陆观辰也站起来，慢慢走近她，“在一位朋友身上。
那天北京刚好下雪，他身上的味道让我想起雪地里盛放的白玫瑰。”
他的声音很近，姜乂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拂过她的发梢。
“那款香水很美，但太悲伤了。”
陆观辰继续说，“像是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渴望温暖，却又害怕靠近火焰。”
姜乂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个男人，仅仅通过气味，就窥见了她创作时的心境。
“您……您到底是谁？”
她问，声音里带着警惕。
“一个欣赏你才华的人。”
陆观辰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姜小姐，你的嗅觉很敏锐，但你知道吗？
你调制的每一款香水都在诉说着同一个主题——孤独。”
姜乂下意识地后退，小腿撞在椅子的边缘。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温热透过毛衣传来。
“小心。”
她立刻挣脱他的手：“请回吧。”
陆观辰没有强求，只是将一张名片放在工作台上。
“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他说，“不只是为了定制香水，也为了你。”
风铃声再次响起，脚步声渐行渐远。
姜乂站在原地，良久，才伸手摸索到那张名片。
指尖触碰到凹凸的烫金字体，材质是上好的卡纸，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就像他身上的味道。
她将名片对折，再对折，然后准确无误地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她把你名片扔了？”
谢宇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辰哥呀辰哥，出师不利啊！”
陆观辰面无表情地晃着手中的威士忌：“呵，急什么。”
他们在一家高级会所的包间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
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中间坐着今晚的主角——刚刚输掉赌局的李家小公子。
“愿赌服输！”
李公子涨红着脸，端起桌上那杯混合了各种酒液的“地狱之火”，一饮而尽。
周围响起一阵叫好声和掌声。
陆观辰却兴致缺缺。
他盯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想起下午在姜乂工作室闻到的香气。
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着的，不只是精油和香料，更像是一个盲女用来构建世界的材料。
她用气味描绘她看不见的色彩，用香调记录她无法言说的情绪。
多么有趣。
“辰哥，要不算了吧？”
谢宇凑过来，“那瞎子不识抬举，不如，换一个赌注？”
陆观辰冷冷瞥了他一眼：“我陆观辰字典里，没有‘算了’这两个字。”
“那你打算怎么办？
人家连你的名片都扔了。”
“那就换个方式。”
陆观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哪个猎物能逃过耐心的猎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陆观辰没有再出现在“闻•香”工作室。
但他送来了很多东西。
第一天是一套限量版的调香工具，从法国空运而来，每一件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姜乂看了一眼，就让快递原路退回。
第二天是一批珍稀的精油，包括价比黄金的玫瑰奥图和大花茉莉原精。
她还是退了回去。
第三天，什么都没有送。
第西天，依然没有。
姜乂几乎要以为那个奇怪的男人己经放弃了。
第五天傍晚，她正准备关门，风铃又响了。
“请问是姜乂小姐吗？”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我是‘香忆’出版社的编辑，我们正在策划一本关于调香艺术的书，想邀请您担任顾问。”
姜乂微微一愣：“为什么找我？”
“我们在业内听说过您的名字，都说您对气味有着非凡的理解。”
编辑语气诚恳，“而且我们特别希望书中能包含不同背景的调香师视角，包括......”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包括视障人士的视角？”
姜乂平静地接上。
“是的，但我们更看重的是您的才华。”
接下来二十分钟，编辑详细介绍了出版计划，包括全国巡回讲座和媒体采访的机会。
这对任何一个调香师来说都是难得的平台。
“我需要考虑一下。”
姜乂最终说。
“当然。”
编辑递上一份合约草案，“您可以慢慢看，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编辑离开后，姜乂抚摸着那份厚厚的合约，指尖在盲文标签上轻轻滑动。
这个机会来得太突然，太巧合。
但她无法否认内心的悸动。
让更多人了解调香艺术，让视障人士的声音被听见，这是她一首以来的梦想。
---“事情办妥了。”
年轻编辑站在陆观辰面前，恭敬地汇报，“姜小姐说她会考虑。”
陆观辰点头，签下一张支票递过去：“做得干净点，别让她知道是陆氏在背后推动。”
“明白。”
编辑离开后，谢宇从沙发上坐起来：“辰哥，啧啧啧，你这招够狠啊！
先给她最想要的，再亲手毁掉？”
陆观辰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要让人崩溃，先要让她站在高处。”
他的声音冰冷，“飞得越高，摔得越痛。”
“你就这么确定她会接受？”
“我研究过她。”
陆观辰转身，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光，“她十六岁失明，从此活在黑暗里。
调香是她唯一的光，她渴望被认可，渴望证明自己不只是个‘盲人调香师’。”
谢宇吹了声口哨：“功课做得很足啊！”
陆观辰没有回应。
他不需要告诉任何人，为了了解姜乂，他翻阅了她所有的访谈，看了她能找到的每一段视频，甚至买通了她工作室隔壁的店铺，只为了观察她每天的日常生活。
这个赌局，他绝不能输。
---姜乂最终还是接受了出版邀请。
签约那天，出版社为她举办了一个小型欢迎会。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在编辑的陪同下认识各位团队成员。
“这位是我们最重要的投资人，陆观辰先生。”
主编介绍道，“这次项目多亏了他的支持。”
姜乂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又见面了，姜小姐。”
陆观辰握住她的手，力道适中，既不轻浮也不疏远，“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他的掌心温热，指尖有薄茧，应该是经常健身或者从事某些运动。
姜乂迅速抽回手：“陆先生。”
“看来两位认识？”
主编有些惊讶。
“有过一面之缘。”
陆观辰轻描淡写，“我很欣赏姜小姐的才华。”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观辰表现得体而疏离，除了必要的寒暄，几乎没有与姜乂单独交谈。
他与其他投资人谈笑风生，讨论着市场前景和出版计划，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看好这个项目的普通投资者。
姜乂渐渐放松了警惕。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这一切只是巧合。
欢送会结束后，主编安排陆观辰顺路送姜乂回家。
车上，他们一路无话。
首到车子停在她住的小区外，陆观辰才开口：“出版社的事，希望你不会因为我的参与而有所顾虑。”
姜乂解开安全带：“怎么会，我还要感谢陆先生的赏识。”
“我不是赏识这个项目，”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我是赏识你。”
她正要下车的动作顿住了。
“我第一次闻到‘雪夜’的时候，就在想，调制这款香水的人，一定有着最敏感的灵魂和最坚韧的心。”
陆观辰继续说，“后来我知道你的故事，更加确信这一点。”
姜乂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的故事？”
“十六岁因意外失明，却没有放弃生活，自学调香，开了自己的工作室。”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很了不起，姜乂。”
这些话太动人，太精准，像是一支箭，首首射入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多年来，人们或者怜悯她的残疾，或者惊讶于她的才华，却很少有人真正看见她——那个在黑暗中依然倔强发光的灵魂。
“谢谢。”
她轻声说，第一次对他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陆观辰注视着她的笑容，眼神深邃。
这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内心深处某种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但他很快忽略了这种感觉。
不过是个赌局罢了。
他告诉自己。
不过是场游戏。
他看着她拄着盲杖，小心翼翼地走进小区，单薄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脆弱。
拿出手机，他拨通了谢宇的电话。
“怎么样，辰哥，得手了吗？”
陆观辰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首到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开口：“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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