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妇科医院。
向北柠坐在冰凉的塑料长椅上，微微侧着身子，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皮上。
已经八个月了，小家伙最近动得频繁，像是知道还有两个月就要出来见世界了，有些兴奋不安。
周围大多是成双成对，被丈夫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的孕妇们脸上洋溢着被呵护的幸福。
只有她垂着眼，独自一人捏着那张产检单。
“宝宝乖，很快就到我们了。”她轻声地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也安抚着自己。
突然，走廊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几声低低的惊叹。
向北柠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走来的男人身形颀长，穿着一件灰色短袖衬衫搭配着白色的运动休闲裤，奇特的混搭被他穿出一种清冷卓然的气质。
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抿成一条冷淡的弧度，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一个年轻娇俏的女孩说着什么。
李淮聿。
八个月前在酒店昏黄的灯光看不清楚，现在细看，他早已褪去了七年前的青春期的青涩，镜片下那浅琉璃色的眼眸依旧冷漠疏离。
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李淮聿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骤然凝固。
他的脚步顿住了，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视线猛地落在她明显隆起的腹部上。
向北柠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把自己藏进椅子里。
深入骨髓的怯懦和卑微，在他面前总是无所遁形。手指死死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南城一家普通的医院妇科？
李砚之对身旁的女孩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迈开长腿，径直朝她走来。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他身上清冽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从她苍白的脸，滑到她浅蓝色的孕妇裙，最后再一次定格在她的孕肚上。
那眼神，像是在分析什么不洁的、令人费解的实验样本。
半晌，他薄唇轻启，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没想到你看男人的眼光，还是这么差。”
或许是孕激素的作用，或许被他刚才对那位女孩的温柔刺痛，自己却独自承受孕期的孤单与辛苦。
一向逆来顺受、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她，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反驳：
“孩子是你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周围八卦的目光立刻投射过来在他们身上。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恐慌和羞耻，却已经没有退路。
李淮聿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荒谬的错愕。
他似乎被这句话震得宕机了一瞬，那双总是运转着精密公式的大脑，第一次在处理情感信息时出现了明显的卡顿。
但仅仅一秒，那丝失控就被更深的冷厉理智所取代。
他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嘲讽的弧度，“我的？”
又向前逼近一步，肯定地说道：“向北柠，你怀的是个哪吒吗？我们已经七年没见了！”
七年，瞬间打开她的记忆。
高考放榜的第二天，李爷爷找算命先生看日子让他们先订婚，不然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相差1896公里的距离读大学，他不放心，却被算命先生告知她不是他的真命天女，而且还相生相克。
“向北柠，你和我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荒唐的迷信，一个错误，如今你该心死了吧！”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现在错误该修正了，我的人生从来都没有你的位置。”
那时，他心里无比兴奋吧，终于可以把她这个封建余物从人生中剔除掉。
医院走廊里，李淮聿早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彻底恢复，他脸上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七年，向北柠，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荒谬至极的话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物理学家特有的、追求绝对精准的冷酷。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理性”二字的化身，与向北柠此刻满眼的泪水和失控的情绪形成残酷的对比。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些，他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孩也好奇地望过来，眼神里没有一丝的轻蔑，反而礼貌地向她微笑着点点头。
向北柠脸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那是他的妻子吗？他陪妻子过来产检吗。
她看了看自己的孕肚，那八个月前意外的一夜荒唐岂不是让自己成了小三，怎么办，不算小三，他根本都没喜欢过她一秒。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微微向前倾身，“我们整整2579天没见，人类标准的妊娠周期是四十周，二百八十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她仓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发出终极质问：
“请问，你是如何用超过标准值怀上一个属于我的孩子？”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有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哦”声，看向北柠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夷和看戏的兴味。
“看着挺老实，原来是这样的人…”
“啧啧，想赖上人家吧，这谎撒得也太没水平了…”
“这男的看着就厉害，一下就拆穿了…”
向北柠只觉得天旋地转，巨大的羞耻感和百口莫辩的委屈像巨浪一样将她淹没。
她无法呼吸，心脏抽紧地疼。
她要怎么解释？
难道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嘶喊着说出八个月前，在北城的酒店，他醉酒后……她那时候想推开他的，可是他竟然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控制不住沉沦了。
不！她死也不会说！
她说了，那他现在的妻子怎么办，看起来那么知性达礼，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没有过来向她质问，给足了自己体面。
“对不起，刚才我故意这样说的……”
还没等李淮聿讥讽“她是神棍的孙女”的时候，护士台的电子音响起：“请第15号，林晚，到3诊室就诊。”
这声音像一道赦令，向北柠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踉跄着从他身旁侧过，低着头快速地冲向诊室门口，迅速推门闪了进去。
“砰”的一声轻响，诊室的门将外面的一切目光和议论，连同那个让她窒息的男人，彻底隔绝。
李淮聿站在原地，面色铁青。
周围好奇的目光让他极其不适。他厌烦这种毫无逻辑、情绪化的混乱场面。
他完美的论证似乎得到了毋庸置疑的胜利。数据、时间、逻辑链，无一错误。
可是……
为什么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她最后看他那一眼，绝望又悲凉，像一根极其细微的刺，扎进了他绝对理性的思维壁垒，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不适”的异常数据。
“淮聿哥，你竟然在外面…看不出来呀！”那个年轻女孩走过来打趣道。
李淮聿收回目光，皱了皱眉：“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你检查做完应该没什么事了，我下午五点的航班回北城，我先送你回去。”
“我老公马上下飞机了，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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