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00:15，北郊殡仪馆。
铁门上的霓虹灯牌坏了一半，“殡”字掉了“歹”，只剩“宾”在雨里忽闪，像欢迎夜归人。
林缝把电动车停在门口，摘了头盔，左手六指不自觉地在车把上轮流敲——咚、咚、咚、咚、咚、咚。
六下，不多不少，强迫症让他必须成双。
保安亭里传出老姜的咳嗽声：“小子，第一天夜班就迟到十五分钟，这儿的规矩，记一次扣五十。”
林缝没还嘴，他社恐，面对陌生人只会点头。
他递上入职表，表是湿的，雨太大，字迹晕成鬼画符。
老姜拿笔在表上画了一个血红的大圈，像给尸体盖印。
“圈里那句，大声念。”
林缝低头，看见一行小字：夜班守则第0条：如果尸体脸上有二维码，别扫。
他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最后只挤出一句：“看到了。”
老姜咧嘴笑，露出三颗金牙：“声音太小，鬼听不见。”
二00:25，遗体整容室。
墙壁刷成惨绿，排风扇吱呀转，像老太太漏风的喉管。
中央停着一辆不锈钢推车，白布隆起人形。
老姜把推车扶手拍得“当”一声：“今晚就这一具，领导吩咐，两点前必须缝合完毕，家属早上要看遗容。”
林缝看表——距离两点还有九十五分钟，足够。
他洗手，穿一次性手术衣，戴双层橡胶手套，最后一根指头总是难套——第六指。
那根指头像偷渡客，躲在拇指外侧，纤细，指甲却宽，像一根多余的回形针。
林缝习惯了，他把它轻轻折进手套，指尖传来“啪”一声轻响，关节复位。
白布掀开，冷气扑面。
死者男性，二十五岁左右，左眼球被整体摘除，眶内塞着一团医用棉，棉球吸饱了血，像一颗泡发的红枣。
鼻梁到左颧骨，被人用黑色缝线绣出正方形格子，格子排布整齐，二维码规格——25×25。
林缝的强迫症瞬间被点燃：每格4毫米，针距2毫米，缝线无交叉，完美。
他伸手，指腹掠过凸起的线脚，像在读盲文。
指尖刚离开，二维码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反光，是自体冷光，幽蓝，像深海磷虾。
林缝眼皮一跳，手机在裤袋震动。
他掏出来，屏幕自动解锁，相机界面弹出对焦框——框准二维码，咔嚓。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
三页面跳转，黑底，红字，像素像血痂。
规则1：距离该尸体缺失器官完全自长，还剩02:59:59。
规则2：找回真实器官，可终止生长。
规则3：不得让第二人知晓规则，否则替换器官对象。
倒计时03:00:00开始跳动。
林缝愣了半秒，立刻去按Home键，无效；关机键，无效；屏幕像被焊死。
他抬头看尸体——棉花球“噗”地瘪下去，一团血色肉芽从眼眶里探头，像早春雨后疯长的藤蔓。
肉芽顶端分叉，眨眼间结成半透明囊泡，囊泡里渗出浑浊液体，液体里浮着一颗苍白的眼球雏形。
“嗒。”
囊泡破裂，液体顺着耳垂滴到推车，不锈钢面冒起轻烟，发出腐蚀的“滋”声。
林缝后退一步，尾椎骨撞上器械台，镊子叮叮当当掉一地。
门外，老姜的声音飘进来：“小子，需要帮忙吗？”
规则3在屏幕里闪了一下，像警告。
林缝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让声音平稳：“不……用，我失手掉了镊子。”
脚步声停在门口，没进来。
老姜嘿嘿笑：“小心点，镊子插脚背，疼。”
脚步声远了。
林缝看向手机，倒计时02:54:11。
他强迫自己靠近，再次审视那张脸。
二维码的光熄了，缝线却开始蠕动，像黑蛇苏醒。
左眼眶里，新生眼球己撑开瞳孔，灰白，没有虹膜，正缓缓转向林缝。
视线对接的瞬间，林缝听见“咔哒”一声——像有人给他颅骨开了一扇气窗。
西《尸妆录》——殡仪馆配发的空白记录册，此刻正躺在器械台最上层。
羊皮封面无字，无页码。
林缝颤抖着翻开，纸面自动浮现一行黑字，钢笔纹理，像有人从纸里写字：去监控室，左眼在保安抽屉。
下一秒，同一行字颜色变红，像被注入鲜血：不要相信黑字。
黑、红交替闪烁，速度越来越快，纸面渗出细小水珠。
林缝猛地合上册子，胸口起伏。
两股信息对冲，必有一真一假。
他抬眼看表——02:49:30。
要验证，只能去监控室。
可规则3明言：不能让第二人知晓。
老姜就在走廊。
林缝咬了咬牙，扯下一次性口罩，用缝合针在左手虎口扎出一滴血。
血珠圆润，他快速在《尸妆录》封面画了一个简易“×”，把册子塞进尸体枕下。
“替我守一下，我很快回来。”
尸体当然不会回答，但新生眼球却上下滚动一次，像点头。
五走廊更长，灯更冷。
林缝赤脚，鞋留在整容室门口，避免脚步声。
第六指贴在墙边，一路轻划，像盲人在读路线。
监控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透出蓝光。
林缝屏住呼吸，从门缝看进去——老姜背对门口，正弯腰拉抽屉。
抽屉里，一只玻璃标本罐泛着淡金，福尔马林里泡着的，赫然是一颗人类左眼。
虹膜深褐，瞳孔放大，像被定格的惊惧。
老姜伸手去抓罐子，嘴里哼着小曲：“左眼长，右眼短，中间留给人来看……”林缝心跳骤停——如果那颗是真眼，规则2就能完成；可如果黑字是误导，他闯进去就违反规则3，替换器官对象。
倒计时在脑海自动报时：02:37:11。
林缝收回目光，思考三秒，轻轻后退。
他回到整容室门口，没进去，而是拐进隔壁的“器械消毒间”。
那里有一面送药滑窗，首通监控室天花板上方。
滑窗年久失修，没有锁。
林缝爬上去，像猫一样缩进通风管道。
管道壁布满灰尘，他匍匐前进，第六指意外贴合金属，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像暗号。
不到五米，前方出现格栅，正对监控室上方。
透过格栅，他看见老姜把标本罐放在桌面，又拿出一块黄布，布上绣着与尸体脸上一模一样的二维码。
老姜将黄布对折，蒙住自己左眼，嘴里念念有词。
下一秒，他的左眼眼球竟然开始蠕动，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缓缓挤出眼眶，悬在鼻梁上方，滴着血，却不下落。
标本罐里的眼球也同步浮起，两球隔空对视，像调频。
林缝死死捂住嘴，血腥味从胃里涌到舌尖。
老姜的声音清晰传来：“换眼，换命，换条路。”
话音落，两颗眼球“啵”地互换位置。
老姜把新的眼球按回眼眶，扭了扭脖子，发出满足的叹息。
而标本罐里，现在泡着的，是老姜原来的眼球，虹膜己变成灰白——与尸体眼眶里那颗新生眼球，一模一样。
六林缝明白了，黑字是真的，红字才是误导。
标本罐里的眼球，就是尸体“缺失的真实器官”。
可它现在被老姜换走，老姜成了“第二人”，一旦林缝拿走眼球，就算“让第二人知晓规则”。
规则3会启动，替换器官对象——林缝将代替尸体，成为失眼者。
倒计时02:21:45。
通风管道狭窄，无法后退。
林缝的左手第六指，突然自发地抽搐，指甲刮擦金属，发出摩斯般长短节奏。
嗒——嗒嗒——嗒。
像有人在给他指路。
他低头，看见指背皮肤下，隐约浮现一条黑线，线延伸向指尖，像缝合线。
黑线尽头，指甲缝里，夹着一根极细的银针——那是他刚才扎自己时，留在手里的缝合针。
银针在暗处泛着冷光，像一枚微型钥匙。
林缝屏住呼吸，慢慢把银针拔出，对准通风管道侧壁的十字螺钉。
螺钉锈死，他却只拧一圈，钉头“咔哒”松脱。
一块30cm×30cm的铝合金风板被他掀起，下方正是监控室吊顶。
再往下40厘米，就是老姜的后脑勺。
老姜坐在转椅上，背对吊顶，标本罐放在桌角，罐盖没合，福尔马林气味蒸腾。
林缝计算角度，用牙齿咬住银针，双手撑壁，身体缓缓下滑。
脚尖先触到转椅靠背，再是脚跟，最后整个重量落在椅背顶端。
老姜毫无察觉，正对着镜子调整新眼球，眼球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瞳孔收缩成针尖。
林缝右手探出，中指勾住标本罐边缘，慢慢上提。
罐底离开桌面1厘米，2厘米……就在此时，老姜的肩膀突然耸动，像要回头。
林缝左手第六指猛地一抖，指甲划过椅背塑料，发出“吱——”长音。
老姜的动作停住，他看向镜子，镜中映出转椅顶端，空无一人。
林缝屏住呼吸，整个人像蝙蝠贴在椅背，标本罐己悬在半空。
老姜歪了歪头，眼球在眼眶里“咕噜”转一圈，最终没起身。
林缝趁机把罐子完全提起，缩回吊顶，原路返回。
整个过程47秒，心跳136下，他数得清清楚楚。
七01:38:20，林缝落回消毒间地面。
标本罐抱在怀里，福尔马林晃出涟漪，眼球上下浮动，像在点头致谢。
他不敢停留，赤脚冲回整容室。
门推开，冷气扑面而来——尸体坐起来了。
白布滑落至腰，双手搭在膝盖，左眼眶里的新生眼球己完全成熟，黑白分明，却缺少瞳孔，像一颗被挖空的月亮。
它“看”向林缝，嘴唇未动，却有声音在林缝颅内响起：“时间到，交换。”
林缝的左手猛然剧痛，第六指指甲根根翻开，鲜血渗出，却倒流向上，悬浮成一粒粒血珠。
血珠在空中排列，组成一个二维码——与尸体脸上的一模一样。
手机倒计时进入最后10秒：00:00:10。
林缝咬紧牙关，扑向推车，把标本罐里的眼球硬生生塞进尸体眼眶。
新旧眼球对视，发出“噗”一声轻响，像熟透的葡萄被踩爆。
倒计时停在00:00:01。
二维码熄灭，缝线停止蠕动。
尸体后仰，重重倒在推车，不锈钢发出“当——”长鸣。
林缝瘫坐在地，虎口裂开的血口浸进地砖缝，像一张红色蛛网。
《尸妆录》从尸体枕下滑出，纸面自动翻到第二页，浮现一行全新黑字：通关奖励：开锁技巧10%。
字迹下方，还有一行淡红小字，像未干的血：“欢迎晋级，下一具尸体己在路上。”
八远处走廊，传来老姜的怒吼：“谁偷了我的眼——”林缝抬头，看向整容室门口。
电子钟跳动：01:40:00。
距离两点，还有二十分钟。
他低头，看向自己左手——第六指指甲完全脱落，指肚上，一条黑色缝线痕迹，像二维码的边框，正悄悄成型。
林缝用带血的银针，把线头挑起，打了个死结。
死结收紧的那一刻，他听见“咔哒”一声——像有人给他的命运，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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