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巷的夜总带着一种潮湿腥臭的味道，宛如帝都肮脏胃袋里的腐液。
风吹过，黏腻的泥水在残破的石砖间渗动，烂泥里溅出一根鞋带——只可惜，哈米的脚还牢牢系在那根鞋带上。
“你能不能快一点？”
艾瑞克说，声音压得极低，一手按住卷曲在他肩上的麻布斗篷，“咱们距离下一家‘好心’收留流浪汉的店大概还有五道街口，那边比这里只多了一堆不咬人的老鼠。”
哈米咬牙切齿地抽动脚腕，发出难听的嘎巴声。
半只鸟爪终于挣脱了泥水，鞋带却留在原地，向黑暗中宣告着一场失败的逃亡。
“你来试试这个浆糊泥，我要不是记得上个月刚买了双鞋——”艾瑞克哼笑了一声，手中一缕黯黑魔能悄然游走指尖。
他懒得提醒哈米，无论鞋子还是命，黑水巷都不会退还。
“要是我俩再站下去，巡夜队很快会把我们和地上那只剩半只尾巴的老鼠一样处置。”
哈米白了他一眼，成功地从泥潭里蹦起身，动作像一只挣扎得过于用力的鸭子。
他身后，那群被冒牌神祇驱使的杂役远远地还在咒骂，灯火零星，映出墙上扭曲的暗影。
“下一次接活儿，咱能不能换点体面点的地方？”
哈米小声嘟囔，“比如皇宫的地窖啊，城北的女巫宿舍也行。
至少不会搞得一身都是臭泥。”
“你要喜欢皇宫地窖，得先学会不让门卫看出你是个飞贼而不是磨牙的乌鸦。”
艾瑞克低头擦掉身上的泥点，目光警觉地盯着巷口的夜色。
黑色法纹在衣袖内微微闪现，像阴影下的闪电。
哈米吸了吸鼻子，嗓音突然发紧：“有人跟着我们。”
艾瑞克早己注意到了那道不自然的寂静。
黑水巷本轮不到夜鸟停留，而今却连一只窝里的臭鼬都没有声音。
巷子的出口，窸窣的步伐渐近，一支带着铁环哒哒作响的木杖撞击着地面。
“我赌两枚帝铢，那不是捡破烂的老拉姆。”
哈米咽了口唾沫，翅羽微颤，“你魔法备好没？”
“不看时机的赌徒都是死的，我宁愿多留一张底牌。”
艾瑞克把手指埋进斗篷内的暗袋，那里藏着一块泛着惨绿光的象牙骨牌。
身影逐渐清晰——三个灰袍男人，脖子披着油亮的链条，链端悬着黑曜石吊坠。
他们面色苍白，眼窝深陷。
领头那人手持木杖，犹如教团信使，却瘦得像一具随时倒地的尸体。
“暗影之书在哪？”
领头灰袍人冷冷发问，声音掺着晦涩难辨的旧神词节。
艾瑞克的脑袋飞快地转动。
他当然从未见过什么‘暗影之书’，但很快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的意图——这些疯子认错了对象，或者，他们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哈米张开喙，还没来得及嘲讽就被艾瑞克用手肘顶了一下。
后者用一种几乎带笑的轻蔑音调答道：“阁下，您是不是走错巷子了？
我们只是两只笨拙的老鸦，想和巷鼠比比谁更倒霉。”
对方的目光像钉子，狠狠钉进他们脚下的砖缝。
灰袍人的木杖旋即一挥，一道黑色的幽影咆哮着脱杖而出。
艾瑞克猝然举臂，袖口的魔纹激活，幽暗如夜的屏障在面前鼓胀开来。
那道幽影撞在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尖啸。
西周气流似乎都被抽得更加稀薄。
哈米借此空当，悄然扭动身体，打量背后是否有路可逃。
巷道尽头却是一堵被污水浸透的老墙，残破的圣徽挂在墙头。
正当他绝望时，手下湿滑的石缝里，一片残破的纸页突兀地映入眼帘。
“快捡起来！”
哈米低喊。
艾瑞克余光瞄到那纸页，刹那间心头一动。
纸上的古老符文残缺不全，却隐约浮现一只注视万物的惨白之眼——这符号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半年前曾在某场禁术遗迹中见过，传言这是“暗影之书”书页残片的核心标记。
灰袍男人显然也察觉到那纸张的异常，他的目光锐利如毒蛇，杖头紫色火光吞吐不休。
“那不是你们该碰的东西。”
灰袍人低语间，空气忽然凝滞。
艾瑞克狠心一把抓起纸片，朝哈米大喊：“跑！”
哈米比他更快，斜冲向侧面的垃圾堆。
艾瑞克紧随其后，一边唤动暗影法力，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黑色雾气升腾，两人瞬间陷入一片扭曲的阴影里。
灰袍人怒喝着追来，浓重的黑暗魔力在巷道深处纠缠撕扯。
艾瑞克从不相信自己的魔法能拯救命运，但他擅长利用黑暗，而非对抗黑暗。
“快，左边——那扇门！”
哈米指着墙角一扇半敞的木门，毫不犹豫地用肩胛撞开。
他们跌入室内，只见一间堆满旧书的破败小书铺，泛黄的油灯摇晃着，照亮无数尘埃。
艾瑞克狠狠喘息，还没站稳便朝门反锁。
他们的背后，黑水巷的夜色悄然潜伏。
两人对视一眼，艾瑞克盯着手中残片，呼吸如鼓。
哈米终于忍不住碎嘴：“你不会真捡到什么会咒死人的东西吧？
我可是优良血统的半鸦，从没被卷进过古书的麻烦！”
艾瑞克无法答话，残片上的符文微微发光，一股幽冷的窃语在耳际缠绕。
昏黄的油灯抖动，墙角堆里的某本厚重古籍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我觉得我们今晚的运气，还没用光。”
艾瑞克自嘲笑道，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纸页边缘，心头隐隐生出奇异的不安。
然而劫后余生的欣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一阵沉闷的低吼自门外传来，巷中黑影集聚。
斑驳墙面突然传来细微裂痕，仿佛有意志借着黑夜逼近。
他们屏住呼吸，相隔数步，彼此心照不宣。
艾瑞克的目光落在残片与那本莫名其妙冒泡的古书之间，黑水巷的坠落刚刚开始，一份远古的秘密逐渐蠢蠢欲动。
破旧书铺的油灯剧烈晃动了一下，灯芯猛然跳窜，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最后的挣扎。
黑暗将这小小空间裹挟得更深更紧，只留下一页隐约闪烁的禁忌符号，在夜色里悄悄指引着通往未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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