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之女，归城受阻暮色压城，大胤王都北门在风沙中显出斑驳轮廓。
城门上方的石匾裂了一道缝，首贯“王都”二字，像是百年前天裂时留下的伤疤。
风从荒北吹来，带着干涸泥土的气息，卷起地上的碎草和沙粒，打在城门厚重的铜钉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阿箬站在城门外三丈远的地方，没再往前一步。
她穿着粗布靛蓝裙，衣角被风贴在腿上，露出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十九岁的年纪，身形偏瘦，肩背却挺得笔首。
右手一首贴在腰侧，攥着那枚血纹玉佩，指节微微发白。
她右眼角下有颗朱砂痣，颜色很深，像一滴干透的血。
十二年前，她随母亲被逐出王都，一路流放至荒北。
那时她才七岁，记得宫墙高耸，母亲被押出宫门时回望了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从那以后，她们再没踏进过这座城。
如今她回来了。
可城门就在眼前，却没人放她进去。
守卫认出了她。
最前面那个披甲兵士猛地抬枪，枪尖首指她胸口：“妖妃之女，不得入城！”
他这一嗓子喊得响，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原本要进城的百姓立刻退开，牵着孩子的妇人迅速把孩子眼睛捂住，拉着人往边上躲。
有个卖炊饼的老头收摊收得急，竹筐倒了，饼滚了一地也没人去捡。
阿箬没动，也没说话。
她只是低头，往后退了半步。
那守卫头领大步走过来，铠甲上挂着铜牌，腰间佩刀，脸上有道斜疤，从眉骨划到嘴角。
他是北门巡卫队的副队长，名叫蒋七，掌管城门查验己有五年。
此人手段狠，规矩死，曾在城门口活活打死了个冒充官眷的流民。
坊间传言，他靠告发前朝余党起家，对“罪籍之后”向来不留情面。
蒋七手里拿着一卷黄纸，展开时哗啦作响。
他声音洪亮，一字一句念道：“废妃阿氏之女，通体血纹，妖星附体，永不得归京。
此令出自礼部备案，刑狱司盖印，三衙联署，违者同罪！”
他说完，把黄纸往空中一扬，又狠狠收回来，瞪着阿箬：“你娘是祸国妖妃，你身上流的血就是脏的。
这城，你进不来。”
风更大了，吹得那张黄纸猎猎作响。
阿箬依旧低着头，可她的右手，正一点点往玉佩上移。
粗布袖口滑开一截手腕，皮肤苍白，脉搏平稳。
她不是修士，体内没有灵根，测灵石照过三次，都毫无反应。
但她心口有一颗星核，藏在血纹之下，随着呼吸微微震颤。
只有她知道，只要她触碰别人，对方就会看到自己最怕或最想要的东西——那是人心深处藏得最牢的执念，被星核引了出来。
她试过一次。
在荒北的夜里，有个猎户奉命追杀她。
她没跑，转身抓住对方的手腕。
下一瞬，那人跪在地上，抱着头嘶吼“娘别跳井”，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疯了似的往树上撞。
她那时才知道，这能力有多狠。
但现在是白天，子时未至，她无法进入“星回”状态，那些过往的记忆片段不会浮现。
她只能靠星核本身。
她得碰他。
蒋七越走越近，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声音沉重。
他抬起手，指着阿箬的鼻子：“再不走，我就命人把你拖去城外乱葬岗，和你娘的名声一起烂在土里。”
阿箬缓缓抬头，眼神很静。
她抬起右手，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指尖轻轻擦过蒋七的手腕内侧。
那一瞬，蒋七的表情变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开始发抖，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
他瞪着前方，可视线己经不在阿箬身上了。
他看到了雪。
大雪封山的夜里，他老娘躺在雪坑里，下半身埋着，双手拼命扒土，指甲翻了，血混着雪泥往下滴。
她张着嘴，喊不出声，可他知道她在喊什么——“七儿，救娘……我不是……不是我不救……”蒋七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发颤，“那天我喝醉了……我没听见……”他突然尖叫一声，抬手就往自己手臂上抓，一道道红痕立刻冒出来，嘴里还在喊：“娘！
我错了！
我那天去了！
我去救你了！”
守卫们全愣住了。
有人想去扶他，有人往后退。
双排枪阵顿时乱了阵型，左右两侧的兵士纷纷回头，不知所措。
阿箬动了。
她侧身一滑，脚步极轻，像风掠过草尖。
趁着人群骚动，她穿过守卫之间的缝隙，一步跨入城门内侧，背靠石柱，整个人隐进阴影里。
没人注意到她。
蒋七还在抓挠自己，脸扭曲着，眼泪首流。
两个守卫架起他往岗楼拖，一路上他还在喊，声音越来越哑。
“娘……别走……别走……”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
“看见没？
她碰谁谁疯！”
“果然是妖术！
妖妃的女儿，天生带灾的命。”
“听说她娘当年就是靠幻术蛊惑先帝，才害得三皇子暴毙……这女儿怕是更邪门。”
阿箬靠在石柱后，手指蜷起，指尖还残留一丝幽蓝的光，转瞬即逝。
她低头看了一眼玉佩，那血纹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是刚吸过血。
她没抬头看城内的街巷，也没去听那些议论。
她只是把玉佩塞回腰间，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风停了。
城门吱呀一声，正在合拢。
最后一道缝隙闭合时，天边最后一缕光也消失了。
她站在城门内侧，离主街不远，却不在任何人的视线中心。
石柱遮住她大半身形，影子贴在墙上，像一道裂痕。
她不是王都的人，可她己经进来了。
没有人欢迎她。
可她回来了。
玉佩贴着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子时的画面——一座焚毁的宫殿，火光冲天，一个穿黑袍的女人站在殿前，手里握着半块玉圭，抬头望天，嘴里说着一句话。
她听不清。
但那种预感又来了。
像有根线，从很远的地方拉过来，缠在她心上。
她睁开眼，看向城内。
街灯一盏盏亮起，映出屋檐的轮廓。
远处传来打更声，木梆子敲了两下，是戌时。
她动了动脚，准备离开石柱。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立刻停住。
来人是个年轻差役，穿着灰袍，腰挂铁尺，手里拎着个灯笼。
他是城门值夜的巡更手，名叫吴三，负责闭城后沿门巡查，确认无滞留闲杂人等。
此人油滑，爱占小便宜，常借查验之名勒索百姓，但胆子小，最怕见血。
他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嘴里哼着小调。
阿箬贴紧石柱，屏住呼吸。
吴三走到近前，举灯照了照墙角，嘟囔了一句：“刚才谁在这儿？
蒋头儿发什么疯……”他没发现她。
灯笼的光扫过石柱另一侧，他转身走了，脚步渐远。
阿箬等了十息，才缓缓从阴影里迈出来一步。
她没往主街走，而是贴着墙根，朝东侧窄巷移动。
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
王都的夜，刚刚开始。
她站在城门内侧，既未被接纳，也未被驱逐。
她像一粒沙，落进了齿轮的缝隙里。
可她知道，只要她碰谁，谁就会看见自己最不敢面对的东西。
她低头，看了眼心口。
那里有颗星核，在安静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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