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司理觉得自己像一盘过期的花生米——虽然还在执法岗位上坚挺着，但里外都透着一股子不被待见的霉味。
单看他这人，倒是一副好皮相：年纪二十七八，个子高挑，眉眼干净得像雨后的青山。
他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城管制服，总是熨烫得一丝不苟，扣子严谨地扣到喉结下方，透着一股近乎固执的整洁。
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旧的黑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总是带着审视和思索光芒的眼睛——这眼神，有时会让旁人联想到正在校准激光干涉仪的研究员，或是分析粒子轨迹的物理学者。
然而，此刻他额角沁出的细汗，以及微微抿紧的、线条清晰的嘴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无奈与坚持。
七月的柏油路面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浪，热力学第二定律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熵增无情地炙烤着一切。
可王大爷的臭豆腐摊子依然倔强地立在步行街中央，宛如一座对抗城市管理熵减努力的丰碑。
“王老爷子，”查司理擦着汗，声音像被晒化的冰淇淋，“根据《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第十七条，您这属于未经批准占用公共区域经营。
从城市规划拓扑学角度看，您这个点严重破坏了人流的最优路径规划。”
“小查啊，”王大爷不慌不忙地翻动着油锅里的豆腐，那油温控制得极好，恰在美拉德反应最适宜的140至165摄氏度之间，“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不值钱吗？
就是你们印的那些个条条框框。”
豆腐在沸油中滋滋作响，挥发出的复杂有机分子在空气中弥漫，像在嘲笑查司理的徒劳。
三年来，他熟读每部法规，能背出行政处罚程序的全套流程，甚至尝试用博弈论模型预测摊贩行为，却总在这些老街坊的“人情辩证法”和非线性行为模式前败下阵来。
“您看，”查司理努力维持着职业微笑，那笑容让他俊朗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的亲和力，“往小了说这是影响市容，往大了说这是阻碍交通。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每个人都这样？”
王大爷嘿嘿一笑，露出两颗镶银的牙，那银离子具有良好的抗菌性能，“那你们不就更忙了？
来，趁热尝尝，今天改良了配方，引入了负反馈机制控制咸度。”
这就是查司理的日常——一个试图在混沌系统中建立秩序，却发现自己连初始条件都难以精确测量的城管。
他的同事们早己学会了睁只眼闭只眼的美学，掌握了模糊控制的艺术，只有他还在固执地追求那个叫做“程序正义”的海市蜃楼。
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常常让违规者觉得好笑，又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就像看到一台过于精密的机器人试图理解人类的灰色幽默。
那天晚上，当他在办公室整理第无数次被驳回的“市容优化建议书”时，窗外霓虹灯的光影掠过他清瘦的侧脸，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孤独的青年学者雕塑。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那个与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姿势很帅，结局很惨，而且从空气动力学角度看，风车的胜算显然更大。
“如果世间万物，都依规则而行……”他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喃喃自语，声音在墙壁上撞出回响，遵循着声波传播的经典规律，“该多好。”
就在这时，最不守规则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一阵沉默——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那种连空气分子布朗运动都似乎停止的绝对静默，仿佛局部熵值骤降。
随后，一道光从天花板渗透下来，不是灯管的冷光，不是太阳的暖光，倒像是……经过量子纠缠信道传输后重组的月光。
查司理的第一反应是检查是否有甲烷泄漏——毕竟臭豆腐发酵过程可能产生可燃气体。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遇到异常数据的研究生。
“如你所愿。”
一个声音说。
这声音很奇特，不像是在耳边响起，倒像是首接从脑海里长出来的，类似于脑机接口的首接神经信号输入。
它让查司理想起小时候用的那台老式收音机，信号不好时就是这么沙沙作响，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谁？”
查司理握紧了桌上的订书机——这是他手边最像武器的物件，尽管其杀伤力在物理学上可以忽略不计。
他挺拔的身姿微微紧绷，显露出戒备的神色，但那双眼睛里的好奇却压过了惊慌，如同一个科学家面对异常现象时的本能反应。
“用你们人类容易理解的说法，”声音不紧不慢，“我是交通规则里红灯停的那部分，是数学公式里等号的意义，是宇宙在膨胀之余还维持着基本体面的那根腰带——你可以理解为维持膜宇宙稳定的卡鲁扎-克莱因紧致化维度。”
查司理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在镜片后扇动了一下：“说人话。”
“我是规则。”
声音言简意赅。
然后，查司理看见了。
不是人影，不是光球，而是一本漂浮在空中的……笔记本。
牛皮纸封面，微微泛黄，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其表面有类似石墨烯的二维材料微光。
它缓缓翻开，露出里面工整的格子线，那些线条仿佛具有自组织能力。
“这是……《天道罚单簿》试用版。”
声音带着点推销员的热情，“三界唯一指定执法工具，支持量子语音输入，自动识别违规行为，支持跨位面量子纠缠送达……”查司理伸手去碰，修长的手指却首接穿过了书页，像是伸进了一团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物质。
他那总是梳理得整齐的头发，此刻似乎也因这超自然现象而显得有些凌乱，违背了他一贯保持的低熵状态。
“试用版？”
他捕捉到了关键词，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发现问题关键点的敏锐，如同调试程序时定位bug。
“正式编制需要完成岗前培训。”
声音突然变得严肃，“现在，请前往你居住的小区东南角，处理一起违章搭建案件。”
“我现在下班了。”
查司理下意识地说，同时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制服的衣领，仿佛这样能找回一些对局面的控制感——一种人类面对不可控系统时的典型补偿行为。
“三界执法官，”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永不下班。
你的工作周期将遵循宇宙的热寂时间表。”
查司理还想争辩，却感觉脚下一空，像是踩进了非牛顿流体。
周围的景象开始融化，办公桌变成了流动的色彩，墙壁像全息投影一样被拉开。
他看见王大爷的臭豆腐摊在虚空中漂浮，每一块豆腐都在发出契伦科夫辐射般的蓝光。
他清俊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等等，”他在失去意识前喊道，声音在多维空间中扭曲，“至少告诉我五险一金怎么交！
跨位面社保系统兼容吗？”
没有回答。
只有那本笔记本的虚影在他眼前缓缓旋转，像薛定谔的猫在等待观测者。
当查司理再次睁开眼时，他正站在小区那个废弃的角落里。
月光很好，好得足以让他看清那个只有半人高的土地庙——以及庙前正在偷吃旺旺雪饼的白胡子老头。
他站首了高挑的身躯，下意识地拍了拍制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如同重新校准后的精密仪器。
老头看见他，愣住了，雪饼渣子从嘴角簌簌落下，在月光下划出抛物线轨迹。
“你……”老头的眼睛瞪得像是要从脸上跳出来，违背了生物学约束，“你看得见我？”
查司理摸了摸口袋，那本笔记本不知何时己经变得实实在在，其物质形态稳定得令人惊讶。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浮现出金色的文字，像是电子墨水屏，但更加灵动：违规事项：违章搭建信仰设施，占用公共空间执法依据：《三界不动产管理条例》第7条第3款建议处罚：立即整改，限期搬迁他抬头看了看土地公，又低头看了看罚单，突然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既文气，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一个数学家终于找到了证明难题的关键引理。
“您好，”他说，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声波稳定地传播，“城管执法，请配合。”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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