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哥哥!”
一道清亮却焦急的童音,刺破午后的热浪,钻进我耳朵。
我抬头,看见宁丫头整个人挂在老桑树的枝杈间,像只受惊的幼雀。
见着我,她眼睛倏地亮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岳哥哥,快救我下来!”
我下意识攥紧了怀里那半块偷偷藏起来的麸饼,几步冲到树下,踮起脚,小心翼翼将她从枝头抱了下来。
她轻得像片叶子,硌得我手心生疼。
“谢谢岳哥哥!”
她站稳,仰起那张因饥饿而蜡黄的小脸,眼里全是依赖与庆幸。
我左右张望,迅速将捂得温热的半块饼塞进她怀里,压低声音:“宁,别到处乱跑。”
她眼睛一亮,紧紧攥住那救命的粮食,声音又甜又软:“岳哥哥最好啦!”
那声音,连同那个被蝉鸣和树影包裹的午后,一遍遍在记忆里回响,不厌其烦……那声带着笑意的“岳哥哥最好啦”,还有她捧着饼跑开的瘦小背影,成了我童年为数不多的亮色,也成了后来无数个黑夜裡,反复咀嚼却不敢触碰的旧梦。
我看着她消失在土墙的拐角,心里还揣着一点偷藏温暖的快活。
可这快活没撑过当晚。
爹发现少了半块饼。
那晚的月光很冷,照在爹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
他没问我饼去了哪儿,也没问我为什么。
沾水的麻绳抽在背上,一下,又一下,火辣辣地疼。
我咬着牙,没哭,也没吭声。
娘在一旁偷偷抹泪,不敢拦。
“咱家也快断粮了!
你这败家玩意儿!”
爹的吼声和风声混在一起。
我趴在冰冷的土炕上,背脊的疼痛让我清醒。
我不后悔。
只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世道,连半分善意都需要用皮开肉绽来换。
那年头,日子像绷紧的弦。
蝗虫过境,赤地千里。
起初还能挖点野菜,啃啃树皮,后来,只能吃观音土。
肚子胀得滚圆,却拉不出来,活活憋死的人,村口倒了好几个。
再后来,乱兵来了。
马蹄声像催命的鼓点。
火光,惨叫,哭嚎。
爹把我塞进地窖,自己提了柴刀冲出去……我再没见过他出来。
地窖里又潮又闷,我在黑暗中蜷缩着,听着外面的杀戮声渐渐平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爬出来,家己经没了,村子也没了。
只有烧焦的断壁残垣和零星倒伏的尸首。
我像一片孤独的叶子,被命运的风暴卷入了流民的洪流。
我茫然地随着人群前行,心中没有目的地,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下脚步,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饥饿如影随形,折磨着我的身体和灵魂。
我曾经像野狗一样,为了一口食物而拼命争抢,甚至在易子而食的篝火旁,我也只能攥紧拳头,瑟瑟发抖,不敢首视那残酷的场景。
然而,命运的转折点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
那一天,我遇见了一支过境的镖队。
镖头是个粗壮的汉子,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看到了我内心深处的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
“嘿,小子,你这骨架大,眼神里还有股子狠劲,愿不愿意跟我扛旗卖命?”
镖头粗声粗气地问我。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中的旗帜,那是一面代表着镖队的旗帜,也是我生存的希望。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看了眼那面绣着“镖”字的破旧旗帜,又看了看自己脏污的手,点了点头。
从此,我手里握的不再是木棍,而是刀。
我叫岳,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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