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家米是七个姓吗

幼时我被弃于风雪交加的路口，玄机师父以破衲裹我入怀，用米汤一滴一滴将我喂活。

十八年来，我赤脚行走于荆棘碎石，托钵乞食于市井乡村。人们嘲笑我、唾弃我，

我默默承受，只为磨砺心性，体会众生之苦。那一日，城中首富跪在我面前，

求我救他濒死的儿子。我托起空钵，走遍全城讨来七户米、八家水、九姓柴。火焰燃起时，

我终于看清那孩子的脸——竟与记忆中抛弃我的父亲一模一样。---山门前的石阶，

被岁月磨得微微内凹，边缘泛着青黑。今日的功课是洒扫，慈忍握着比他还高的竹扫帚，

一下，一下，扫去夜来落下的松针与薄尘。他赤着脚，脚底板是厚厚的一层茧，

粗粝的石面触上去，只有一片温凉。扫至那棵老槐树下，他停了手。树下有一小片空地，

泥土的颜色与旁处稍异。师父说，十八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就是在这里，被从路口拾回来的。

那一夜的风雪想必是极大的。师父偶尔提起，总是眯着眼，

仿佛要看清记忆深处那团模糊的襁褓。“就丢在路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下，哎哟，那雪大的，

都快埋住了。老衲听见猫叫似的哭声，走过去一看，破布裹着个小人儿，脸都冻青了。

”师父会用他枯瘦的手比划一下，“就这么点点大。”然后，那手会落在慈忍的头上，很轻，

带着檀香和阳光的味道。“把你揣进怀里，一路化缘回山，没有奶水，就用个破碗，

讨点米汤，一滴一滴喂你。你小子，命硬。”慈忍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脚趾因为常年的行走，

有些张开，稳稳地抓着地。是命硬么？他不知道。他只知这双脚，踩过山道上尖利的碎石，

踏过冬日坚硬的冻土，也沾过夏日泥泞的田埂。最初是会流血的，钻心地疼，后来疼得多了，

茧子一层层叠起来，痛楚便钝了，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一种沉实的、提醒他自身存在的感知。

早课钟声敲响，悠长沉浑，穿透晨雾。慈忍放下扫帚，转身走向大雄宝殿。

殿内佛像低垂着眼眸，悲悯而疏离。他与师兄弟们一同诵经，声音不高不低，

融汇在一片嗡嗡的梵唱里。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

却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静。诵经毕，便是每日的乞食。他洗净手，从廊下取过自己的钵。

那是一只暗紫色的陶钵，边缘有一处小小的磕痕，是某次在村中被顽童追打时落下的。

他托着钵，依旧赤着脚，走出山门，沿着那条走了无数次的石阶，一步步下山。

市集在十里外的山脚镇甸。日头升高，石板路被晒得有些发烫。他一入镇口，

各种目光便粘了上来。有好奇的，有漠然的，也有不加掩饰的嫌恶。“瞧，

那个赤脚和尚又来了。”“傻不傻，连双草鞋也穿不起么？”有孩童抓起石子丢他，

石子擦着他的僧袍落下，他不停步，也不回头。有个醉醺醺的汉子挡在路中，满口污言秽语，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慈忍只是垂着眼，脚步微微一转，从那汉子身边绕了过去。

风吹过来，带着尘土和路边馊水的气味，也带来那汉子更加猖狂的笑骂。

他在一户看起来还算殷实的人家门前停下，静立片刻。门开了条缝，一个妇人探出头，

看见是他，眉头一皱，“没有剩饭！”话音未落，门已“砰”地关上。他继续走。

走到一间低矮的茅屋前，屋角堆着柴薪，一个老婆婆正在门口择野菜。他依旧静立。

老婆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颤巍巍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有些干硬的窝窝头，

放入他的钵中。“小师父，只有这个了。”“多谢施主。”慈忍躬身，声音平和。

老婆婆叹口气，“这世道……都不容易。”他又走了几家，钵里多了几片菜叶，一小撮米。

路过镇中那座最气派的石桥时，他看见桥洞下蜷缩着的几个乞丐，衣衫褴褛，目光呆滞。

他走过去，将钵里的窝窝头掰开，分了一大半给他们。其中一个老乞丐抬起头，愕然地看他，

他已转身走开。回山的路上，他刻意选了那条荆棘较多的野径。尖刺扎进脚底的厚茧，

微微的刺痛感传来，不剧烈，却持续不断。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师父说过，

身受苦，方能心清明。众生皆苦，他这点痛楚，又算得什么。他想起那骂他的醉汉，

眼中有深切的痛苦；想起那驱赶他的妇人，眉宇间锁着愁烦；想起桥洞下的乞丐，

以及给他窝窝头的老婆婆那一声叹息。这些面孔，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便是这红尘。

回到寺中，日已偏西。他将乞来的食物交给厨下，自有师兄会料理成斋饭。他先去佛前叩首，

然后到后院井边打水冲洗双脚。水很凉，冲去尘土，也缓解着那细微的刺痛。

脚底板旧茧叠新茧，颜色深褐，遍布着细密的、纵横的纹路，像一张地图。

玄机师父坐在廊下，正在补一件旧僧衣。夕阳的金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轮廓。“回来了？

”师父头也没抬，手指捻着针线，动作不疾不徐。“是，师父。”慈忍走过去，在一旁静立。

“今日可有所得？”慈忍沉默片刻，答道：“见了众生苦相，心中更觉‘忍’之必须，

‘慈’之艰难。”师父停下针线，抬眼看他。老人的眼睛清澈得像山间的潭水，

能映照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波动。“慈，不是挂在嘴边的，是行出来的。忍，

也不是憋在心里的，是化掉的。化入筋骨，融入血脉，成了本能，便不自知是忍了。

”慈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弟子愚钝，时常还觉疼痛。”“知道痛，是好事。

”师父缓缓道，“不知痛，便是枯木顽石了。慈悲，正是从这知痛中生发出来。自己痛过，

才知他人之痛。”晚斋的钟声响了。斋饭简单，清水煮熟的野菜，掺着些许糙米。

慈忍吃得专注，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夜里，他在自己狭小的禅房中打坐。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印出几块清冷的光斑。万籁俱寂，只有山风偶尔拂过松林的呜咽。

他试图摒除杂念，但白日里所见种种，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尤其是那醉汉污浊却痛苦的眼神，

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心底。他缓缓呼吸，不去压制，也不去追随，只是看着它们来，

看着它们去。这便是磨砺，在静默中，与自己的一切感受共存。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

春去秋来，山中的叶子黄了又绿。慈忍依旧赤脚行走，托钵乞食，在荆棘碎石与冷眼嘲讽中，

磨着他的“忍”，行着他的“慈”。直到那一日。是个阴沉的午后，山雨欲来。

寺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师、师兄！

外面来了好多骑马的人，为首的一个老爷，说要见住持，救他儿子的命！

”慈忍正与玄机师父在院中翻晒经书。玄机师父直起身，望向山门方向，神色平静无波。

“该来的，总会来。”很快，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满面焦惶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

那男子约莫五十上下，身材微胖，面色苍白，眼底是浓重的青黑，一进院子，

目光便死死锁住了玄机师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大师！

求大师救我孩儿！我沈万金膝下只有这一根独苗，如今突发恶疾，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说是邪祟入体，非高僧大德不能救啊！求大师发发慈悲！

”他身后家丁模样的人也跟着跪倒一片。玄机师父并未立即搀扶，只是静静看着他，

目光深邃，仿佛在看一段尘封的因果。片刻，他才缓缓开口：“施主请起。老衲并非神医，

恐无能为力。”“不！大师！”沈万金猛地磕头，额头触及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都说您是得道高僧，必有法力！只要能救我儿，我沈万金愿散尽家财，为宝刹重塑金身，

广结善缘！”玄机师父摇了摇头，“佛法无边，度的是心，而非身。金身善缘，换不来性命。

”沈万金如遭雷击，瘫软在地，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绝望的死灰。就在这时，

玄机师父的目光却转向了一直静立一旁的慈忍。“慈忍。”“弟子在。”“你去看看吧。

”不仅沈万金愣住了，连慈忍也微微一怔。他抬头看向师父，师父眼中是一片平静的深潭，

看不出任何情绪。“师父，弟子……”他并无医术，更无法力。“去吧。”玄机师父打断他，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带上你的钵。

”慈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只暗紫色、带着磕痕的陶钵，心中疑惑万千，但师命难违。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沈万金合十一礼，“施主请起，带路。

”沈万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慈忍年轻赤脚，看起来毫无高僧气象，

慌忙爬起，连声道：“多谢小师父！多谢小师父！”马车就候在山门外，豪华宽敞，

与这清寂山寺格格不入。慈忍第一次坐上这样的马车，车内铺着软垫，熏着昂贵的香料，

他却只觉得气闷。沈万金在一旁坐立不安，不住地催促车夫快些，

又喋喋不休地讲述他儿子如何三日前突然昏厥，浑身滚烫却又四肢冰冷，如何药石无灵，

如何胡言乱语。慈忍只是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陶钵冰凉的边缘。抵达沈府时，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黑云压城，闷雷在云层间滚动。沈府朱门高墙，气派非凡，

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之中。仆从们屏息静气，脚步匆匆。穿过几重庭院，

来到一间内外都站满了丫鬟婆子的卧房。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令人心悸的气息扑面而来。拨开层层锦帐，

慈忍看到了那个躺在奢华拔步床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色是一种诡异的金纸色，

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牙关紧咬，眉头深锁，身体偶尔剧烈地抽搐一下，

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苦的呓语。慈忍走近床边，俯下身。就在这一刹那，

仿佛一道电光劈开迷雾，他看清了那少年的脸。眉眼，鼻梁，

嘴唇的轮廓……尽管因病痛而扭曲，但那骨相，那依稀的轮廓，

竟与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属于生父的那张脸，惊人的相似！不，不是相似，几乎是重叠！

只是更年轻，更稚嫩。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托着钵的手，

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周围的哭声、哀求声、雷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了。

只剩下那张脸，和他胸腔里骤然擂动的心跳。原来在这里。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他闭上眼，

极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几息之后，他再睁眼时，眸中已恢复了一片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