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是那种即将沉入墨色的、最后的绀青。
沈轻鸶靠在冰冷的医用升降床头，静静地看着那抹颜色一点点被夜色吞噬。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角落里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以及屏幕上幽幽跳跃的绿色数字，是她这片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和响动。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挥之不去的清苦气味，这味道己经浸透了她过往十八年人生的每一寸肌理，成了她呼吸的一部分。
她身上穿着柔软的浅蓝色病号服，宽大的剪裁更衬得她身躯的单薄，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纤细苍白，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她长得很美，是一种被病气常年浸润着的、易碎的美。
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透明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弱的阴影。
但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是清润的墨黑色，本该是灵动的，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的深潭，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对外面世界的渴望。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翻旧了的旅行画册，里面是壮丽的雪山、无垠的沙漠、蔚蓝的海岸线。
这些地方，她只在书里和梦里见过。
从她有记忆起，这间位于顶层、视野极佳的VIP疗养套房，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隔开了她与外面所有的喧嚣与色彩。
她得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基因性疾病，医学界甚至没有给它一个正式的名字，只以发现者的姓氏暂称为“林氏综合征”。
它不致命，却将她永远囚禁在此。
她的身体无法承受外界的细菌、病毒、乃至过强的阳光和气流，像一个精致却无比脆弱的琉璃娃娃，必须被小心翼翼地供养在绝对洁净、恒温恒湿的环境里。
父母是爱她的，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他们为她提供了最好的医疗条件，这间套房里的每一件物品都价值不菲。
可是，“陪伴”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为了寻找可能治愈她的方法，或者仅仅是控制病情的新药，他们常年奔波在世界各地的医学实验室和研讨会上，用金钱和关系网，为她编织着一個看似坚固、实则虚无的希望。
“青鸶，今年生日，爸爸和妈妈一定赶回来陪你。”
三天前，母亲苏婉在越洋视频里这样保证，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歉意。
屏幕里的她，依旧妆容精致，穿着利落的职业装，背景是某研究所的走廊。
她当时笑着回答：“没关系，妈妈，工作重要。
我很好。”
她总是说“我很好”。
可她知道，她不好。
父亲沈明远甚至只在视频里露了一面，说了句“乖女儿，生日快乐，礼物在路上”，便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走了。
他们总是很忙，忙到连听她说一句“我其实不需要礼物，只需要你们”的时间都没有。
规律的滴答声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门锁开启的“咔哒”声。
护士小杨端着药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青鸶，怎么又不开灯？”
小杨的声音很温柔，带着职业性的关怀。
她熟练地打开了房间里柔和的暖光灯，驱散了部分黑暗。
沈轻鸶转过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杨姐姐，我想看看天黑。”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长期缺乏交流而产生的微涩。
小杨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将药片和温水递给她。
白色的、蓝色的、黄色的药片，加起来有七八颗，在她掌心堆成一小撮。
沈轻鸶看也没看，熟练地仰头，和水吞下。
药物的苦涩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她早己习惯。
“今天感觉怎么样？
心率有没有……”小杨一边记录着监测仪上的数据，一边例行询问。
“老样子。”
沈轻鸶轻声打断她，目光又转向了窗外。
城市的霓虹灯己经开始闪烁，像散落人间的宝石，璀璨，却与她无关。
她下意识地用手摩挲着那本旅行画册的封面，封面上是日照金山的美景，那炽烈的金色，是她从未亲眼见过的颜色。
小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下明了。
今天是这女孩的生日，她知道的。
她也知道，林先生和林太太下午来过电话，说实验室那边的关键谈判到了最后阶段，实在无法抽身，礼物己经寄到，明天就能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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