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吞没了霓虹，只留下模糊扭曲的光斑。
烛幽节特有的潮湿寒气钻进衣领，我裹紧了外套，跟在长长队伍的末尾，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
据说只有执灯人的灯火，才能穿透这该死的、一年一度准时降临的鬼雾，指引迷途的人找到归家的路。
今年的执灯人，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烛幽王最得意的弟子，曦魄。
还是个女人。
传闻她冷情冷性，手段却厉害得吓人，是烛幽王座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偏偏，她手里提的那盏古式灯笼，散出的光却是罕见的暖金色，柔和坚定地破开前方几步的浓雾，像一小片落入寒潭的蜜糖。
队伍沉默地前行，只有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我抬头，勉强能看见队伍最前方那个高挑挺拔的背影，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长发束成一把，随着步伐在腰后轻晃。
她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比这雾还冷。
我暗自腹诽，撇了撇嘴。
这寒气多来点能冻死人。
雾气似乎更浓了，那暖光能照亮的范围也越来越小，几乎只能笼住她周身几步。
一种莫名的压抑感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队伍里开始有人不安地骚动。
就在这时——！
一只冰冷的手猝不及防地从侧旁的浓雾中猛地伸出，精准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非人的阴寒，冻得我骨头一哆嗦。
我吓得魂飞魄散，另一只手下意识就要去掰，可更多的雾气翻涌着，像是活物般缠上来。
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将那声冲到喉咙口的尖叫死死堵了回去。
完了！
恐惧像冰锥瞬间刺穿西肢百骸。
然而下一秒，一个极低、却清晰无比的女声猛地撞入我的耳膜，气息温热，与那捂着我嘴的冰冷手指形成诡异反差：“别出声，跟我走。”
是曦魄的声音！
她不是在队伍最前面吗？！
我惊骇得忘了挣扎，被她半拖半抱地迅速拉离了缓慢前行的队伍，跌入旁边更深更沉的雾障之中。
队伍毫无所觉，那点暖金色的光晕载着人群渐渐远去，很快便消失在浓白的视野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我们两人……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捂住我嘴的手终于松开了些，但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指尖和其下蕴含的、不容反抗的力量。
她另一只手还紧紧箍着我的手腕，那盏温暖的灯笼此刻就在我身侧，光芒将我们两人笼在一个极小的、摇曳的光圈里，光晕外是无边无际、翻滚蠕动的白。
我僵硬地抬头，对上她低垂的眼眸。
依旧是那般看不出情绪的冷冽，但此刻在那暖光的映照下，我竟从中看到了一丝极凝重的警惕。
她微微摇头，示意我绝对安静，然后再次倾身，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廓，用那种压得极低、只有气流震动的声音说道：“今年的路…不太平。”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她话里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和她眼中那片从未示于人前的、冰冷的波澜。
烛幽王的得意弟子，放弃了引领整个队伍，单独掳走了我。
曦魄的视线锐利如刀，切开浓雾，也切开了我所有的胡思乱想。
她不再看我，而是侧耳倾听着雾中那些寻常人听不见的动静，握着我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些，那冰冷的指尖似乎也染上了一丝人体的温度。
“跟着光，”她命令道，声音低沉不容置疑，“一步别落。”
那盏暖金色的灯笼在她手中微微调整了方向，光芒凝聚，像一柄利刃，试图刺破前方更加粘稠、几乎如同实体墙壁般的雾气。
光线所及之处，雾气似乎短暂地退缩了一下，露出下方冰冷潮湿的路面，但更远处，依旧是深不可测的白。
我下意识地跟着那光迈出一步，脚下却一个趔趄——不是被绊倒，而是感觉脚下的地似乎软了一下，像是踩在了什么活物的表皮上，令人头皮发麻。
几乎同时，雾墙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尖利得足以刮擦耳膜的嘶嘶声，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幻觉。
但曦魄的反应证明那不是幻觉。
她猛地将我往她身后一拽，动作快如闪电。
我的后背瞬间撞上她劲装下绷紧的、蓄势待发的肌肉线条。
她手中的灯笼光华大盛，那暖金色的光骤然变得炽烈而具有攻击性，不再是温和的指引，而是灼热的壁垒。
“嗤……”又一声嘶响，这次更近，带着一种冰冷的恶意，从我们的左前方掠过。
我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雾，无穷无尽的雾。
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雾里移动，速度极快，环绕着我们，带着审视和贪婪的意味，它们在试探这光的边界。
曦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有持灯的手稳得像磐石。
她的呼吸喷在我的发顶，平稳得近乎冷酷。
“别回头。”
她再次下令，声音里淬着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看着光。”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她腰侧冰冷的衣料，寻求一点可怜的依托。
她似乎顿了一下，没有推开。
浓雾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有时像是一只扭曲的手，有时又像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它们紧贴着光芒的边缘，一闪即逝，留下更深的寒意。
然后，我听到了……哭声。
极其细微、悲伤的呜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从光晕之外传来，一声声，敲打着人的心防和理智。
“有人……”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声音卡在喉咙里。
“是魇声。”
曦魄的声音冰冷地斩断我的错觉，“雾里的东西，它们学得很快。”
她在警告我，那不是我认知里的任何生命。
那只是模仿，是引诱猎物离开庇护所的陷阱。
那哭声还在继续，甚至变成了我记忆中早己逝去的奶奶呼唤我小名的声音，慈祥而焦急。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只盯着眼前那盏灯，盯着曦魄玄色衣袍上被暖光勾勒出的细微纹路。
她似乎察觉到我情绪的崩溃，箍着我手腕的手指略微松动了一下，然后，以一种略显生硬、甚至称得上笨拙的姿态，反手将我的手指更紧地握在了她冰冷的掌心。
“怕就闭上眼睛。”
她说，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握紧我的手却传来一种奇异的力量，“路还长。”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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