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将军洞

陈明远哈哈一笑，仰脖喝下。

我失态打翻酒杯，引得众人侧目。

晚上，我撞到敌国细作夜入杜落落营帐。

待我叫来众兵卫包围营帐，账里却只有杜落落一人。

“夫人，我拼死杀敌，只为保像你这样的妇孺老人平安，你可以不感谢我，却不能因为捻酸吃醋就算计我。”

她字字磊落，我百口莫辩。

陈明远亲手把我塞进去感业庵的马车：“小雪，你恃宠而骄，诬陷忠良，罚你去庵里磨磨性子。”

再见面时，他带着杜落落在校场挑选女奴。

我就是那个女奴。

1“将军，清点完毕了，共男女俘虏五百三十一名。”

魏校尉恭敬地向陈明远禀报道。

陈明远的眼神在战俘里梭巡，像在找什么人。

其他人见状都面露不忍，只有杜落落上前一步劝道：“将军，斥候已经派出去了，夫人定能很快回来。”

夫人，那就是在说我。

看来他们已经得到感业庵被敌军洗劫的消息了。

我努力挣扎，想吸引陈明远的注意。

但手脚被缚，嗓子里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陈明远一行人注意到异动，皱眉往这边看来。

“没规矩。”

身边的看守朝我膝窝踹了一脚，我踉跄地跪倒在地。

几双军靴由远及近，停在我的面前。

是陈明远，他认出我了，我激动得战栗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松脂香味。

松脂香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我喜欢的是金桂香。

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杜落落喜欢这个味道。

他俩的身体一定要离得足够近，足够久，才能染上这么浓郁的香味。

我心酸的想着，等待着陈明远扶我起身。

但我没等来陈明远的手，只等来一只脚，把我再次踹翻，踩到我的胸口上。

“将军，你想选这个俘虏进府当女奴？”魏校尉一只脚踩在我身上，殷勤地问。

“那倒不是……我只是看她身形有点像小雪。”

陈明远犹豫道。

我就是小雪啊，陈明远，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

在感业庵，我被按着硬灌了秘药下去，五官走向改变，嗓音尽毁。

但陈明远与我自幼相识，我们曾一起玩瞎子摸人的游戏，他蒙着眼都能从十几个孩子里把我认出来。

婚后，我问过他怎么做到的，他笑着捏我脸：“因为当时我满心都是你啊。”

现在他认不出我，是不是说明心里有了别人。

强忍剧痛，我自己把大拇指掰脱臼，双手从绳索里脱离。

当初新婚燕尔，我俩日夜待在一处，曾共创出一套掌法。

我飞快地比划起来，陈明远的眼睛逐渐睁大。

有用，我心里一松。

随后，他的脚从天而降，踩在我的手指上，用力一碾。

“你这蛮族女子，如此狡诈，听我说你像夫人，你竟想趁机模仿她勾引我。”

十指连心，更何况我手指还脱臼，我痛得冷汗浸透后背。

“重新绑起来，赏10鞭子，以儆效尤。”

两名杂兵把我拖起来，拴在长凳上，“刺啦”一声撕开我后背的衣服。

裸露的后背瞬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激起一粒粒鸡皮，全场男人的眼光都隐秘而兴奋的盯了上去。

以往我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士兵们见我都尊敬低头。

而现在，他们看我像在看一块人人可以染指的肥肉。

我羞耻的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魏校尉揣摩到了陈明远的心思，指着我向众俘虏喊道：“想活命的，都老实点，别想什么歪门邪道，否则此女就是你们的下场。”

皮鞭高高扬起，在我背上落下，一条淋漓的血痕瞬间印上身体，由腰及颈。

后颈上，一颗红痣衬在鞭痕旁，像溅出的血珠。

陈明远双眼一眯，向前走了几步。

“停手！”2“瞧瞧，咱们陈大将军是不是对这个女奴怜香惜玉了。”

杜落落见状跟魏校尉打趣道。

魏校尉却促狭一笑：“陈将军有没有怜香惜玉我不知道，杜副将吃醋了我倒能看出来。”

周围的军士闻言都笑了起来，校场上气氛霎时变得轻松。

陈将军已有家室，但没人觉得这玩笑有何不妥之处。

也没人想起陈将军的妻子此时正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更没人知道，此刻被陈将军亲口下令绑在一边鞭打，血泪横流的女奴，就是将军真正的结发妻子。

这一切如此荒唐，我流着泪挣扎嘶吼，旁边的士兵把一团腥臭的破布塞进我嘴里。

陈明远任众人嬉笑，却不阻止，反而停下脚步转向杜落落：“她背影也像小雪，我看了有点不落忍。

你莫生气，我不看就是。”

“哼。”

杜落落转身离开，陈明远笑着追上去解释：“小气鬼，我不看别人，只看你，行吧？”我被他们丢在脑后，像垃圾堆里无人在意的烂布娃娃。

鞭子继续落下，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还没睁眼，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我费那么大劲才把将军夫人送你们手里，你们怎么又给她送了回来。

今天陈明远差点发现。”

这是杜落落的声音。

“你放心，她服了毒，容貌大变。

就她现在这个样子，亲爹妈来了都认不出。”

从两人聊天中，我得知，陈明远派兵封锁了边境，四处扫荡寻找我的踪迹。

他们跑不出去，又想要我的活口，所以才想到这招灯下黑，把我重新送回军营。

杜落落，正是敌国安插在我方的棋子。

另一人告辞后，杜落落脚步声走向我。

我闭上眼睛，假装仍在昏迷。

一盆味道腥臊的液体从我头上泼下，我睁开眼，正对上杜落落冷笑的脸。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你一个后宅无知妇人，凭什么能当将军夫人，明远需要的，是能跟他并肩作战的女人。”

我口不能言，手足也被捆住，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眼睛。

所以我怜悯的看了她一眼。

她立马读懂了我眼里的意思：一个爱上自己敌人的女人，真可怜。

杜落落破防了，她一巴掌打向我的脸，用力之大，我的整个头都偏向了一边儿。

“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你的夫君……”她突然闭嘴，我俩都听到营帐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落落，你在吗？”是陈明远的声音。

杜落落镇定地把我丢到屏风后。

“怎么，大半夜的睡不着，又想来找我斗酒？”我听见杜落落问道。

陈明远没搭话，只一味的翻找。

脚步声很快走到我身边，屏风随即被推开，昏黄的烛光撒在我脸上。

“我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她的。”

陈明远说道。

杜落落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对上陈明远的眼睛，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3“她这么心机叵测的女人，不适合放你营帐里伺候，我担心她伤到你。”

“回头给你另选个听话温顺的，这个我叫他们带走。”

陈明远说着一挥手，身后的随从上前就要把我拖走。

原来他根本没认出我，匆匆赶来是为了关心别的女人，刚才我还笑杜落落可笑，原来最可笑的人是我自己。

我难过的胃部像要痉挛，豆大的汗珠滴进我的眼睛，眼珠子涩的生疼，我却不肯眨眼，恨恨得盯着陈明远。

杜落落看似无意的向陈明远怀里一扑，把陈明远的身体转向另一个方向，隔开了我们之间的视线。

“我就知道将军最心疼我，只是你要怎么安置她？”“丢到营妓帐篷，犒劳众兄弟。”

陈明远语气平淡，说出的内容却如此恶毒。

他的鼻子挡住了一侧的烛火，阴影衬得他的侧脸线条深刻而流畅。

如此俊朗的男人，此刻在我眼里却像魔鬼，我心痛到恍惚，从前跟我耳鬓厮磨，语笑晏晏的那个男人，是他吗？军妓帐篷外，看到陈明远的卫兵拖着一个女人过来，一群兵卫自发在帐篷外排起了队。

“给她检查一下，没什么脏病就让她马上开张。”

陈明远跟军医随口交代完，揽着杜落落的肩膀向外走去。

杜落落回头，给我做了个口型：“好好享受。”

终于走了，我紧张的深吸一口气，努力伸手拽过军医袖子。

还好手腕的绳子绑的宽松，不影响手指活动。

以指为笔，在他手心写下：“我是……”这个军医是我的熟人，我怀孕后的汤水补品，全是由他亲手熬制。

军医一愣，随即脸色涨得通红，反手甩开我的手指：“姑娘，自重。”

帐篷前排队的士兵起哄道：“啧啧，心急什么，哥哥马上来疼你。”

“看这骚样，肯定是蛮子男人喂不饱她，我一会儿就让她尝尝咱们华国汉子的手段。”

“……嘿嘿，你可悠着点，一下给她玩坏了，我们后边的人玩什么。”

一群人哈哈的笑起来，笑声刺痛我敏感的神经。

想到一会儿要面临的一切，我不寒而栗。

无视军医的抵触，我焦急的再次抓住他的手指，往我腕上按下。

当年曾有死士刺杀陈明远，我冲到他身前伸手抵挡，在腕上留下深深一道刀痕，是这名军医为我包扎的。

在我记忆里，那是我唯一一次见陈明远哭。

他当时把我抱在怀里，崩溃道：“小雪，如果你不在了，我余生将再无欢愉。”

可后来，我跟杜落落各执一词时，他选择了杜落落。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军医的手触到我的腕部，脸色为之一变。

“将军，留步，您还是把她带走吧。”

军医抓住我的手腕，捋开袖子，狰狞的疤痕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我刚给这名女子诊脉，她已经怀孕四月，做不了营妓。”

排队的士兵鼓噪起来：“用不了下边，还能用上边。”

“就是，她不是还有两只手嘛，我凑和用用得了，总比自己的手强。”

俘虏里男多女少，营妓帐篷很少补充新人，士兵们盯着我，像恶犬盯着骨头。

我打了个冷战。

已经走到营帐门口的陈明远却愣怔起来，他冷不丁说道：“小雪也是这个月份。”

4眼看将军脸色不对，士兵们识趣地闭上嘴。

魏校尉小心的上前劝慰道：“咱们派出的斥候，不是已经叫信鸽送回了消息？”“他们既然已经找到夫人踪迹，凭他们的本事，这会儿肯定已经带着夫人往回赶了。”

听到这番话，陈明远点了点头。

等他再说话，冷硬的声音里，夹了一丝温情：“小雪最胆小，经过这场惊吓，回来肯定要跟我哭鼻子。”

“这会儿她也快要显怀了，将来她要生个男孩，我就教他骑马射箭，跟着我保家卫国。”

“她要生个女孩，我想陪她回京城，让我女儿在温柔富贵乡里长大。”

说着他想到了什么，转身吩咐魏校尉：“你派人回京城将军府，叫他们采买最好的乳娘和厨娘送来，等小雪回来后，得好好养身体。”

听到他的话，我讽刺的笑出眼泪。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深情，殊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受折磨，他却没有认出来。

更荒唐的是，他说话时，手还揽在杜落落肩上。

他此刻对我的爱，也许是真的，但这爱却被分成两份，另一份着落在旁的女人身上。

心痛如潮水一般将我淹没，我甩甩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开，随即狠狠在军医腕上咬了一口。

“啊！”他的惨叫声吸引了陈明远的目光。

这就是我的目的。

我的袖子依然挽在手腕上方，只要一眼，陈明远就能认出我的身份。

杜落落挡在陈明远前面冲向我，手里握着软鞭。

“不识抬举的贱货，我替……”“报！蛮子派了一队大军约两千人，在城门外叫阵。

他们……他们还……”传讯兵奔来，打断了杜落落：“……他们还打死我方平民，把襁褓中的幼儿，挑在枪尖上挑衅。”

“将军，敌军叫嚣，将来那杆枪上，要挂上你的儿女的尸体，和你的头颅。”

小小的营帐里瞬间鼓噪起来，陈明远铁青着脸分派士兵：“列队，迎战。”

“俘虏里选妇孺，再加上帐里那个孕妇，一起拖到前线给蛮子们看看，咱们泱泱大国不是好欺负的。”

陈明远带着部下，拔腿就走。

我的手臂无力的举在空中，他没有看一眼。

两名小兵拖起我就走，我睁着双眼，看向血红的天，忍不住哑声笑出来。

陈明远无眼，苍天无眼，。

我程雪出身将门，一辈子为人坦荡，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祖宗，如今却要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

小兵一脚踢在我身上：“别以为流出血泪就能唬到我们，我们刀头舔血的人，不怕这个。”

“一会儿上战场就生剖你，让你的族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两人越走越快，在地上拖拽出一道血痕。

陈明远看着地上的痕迹，总觉得心里突突乱跳，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小队斥候飞速向陈明远的方向奔来。

待看清他们身边没有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陈明远的心沉了下去。

魏校尉上前接过斥候带来的卷轴，看了一眼，随后颤抖起来。

“将……将军……他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陈明远阴着脸走过去，拽出魏校尉手里的卷轴。

一名斥候汇报道：“蛮子们甚是狡猾，给夫人喂了毒药，容貌尽改。

属下无能，没能找到夫人，只找人绘出了夫人现在的画像。”

陈明远此时已经徐徐展开卷轴，上面画的，正是刚才被拖到前线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