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古言小说

京城杨府的偏厅里，杨婉晴坐在上首，下面坐着五六位年纪相仿的官家小姐。

她面前摊开一本《论语》。“今日我们论‘君子和而不同’，”杨婉晴说，

“并非指一味附和，而是……”“婉晴姐姐！”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孩忍不住打断她，

“外面现在都在传陈将军父子的事，说得可难听了，你还有心思讲这个？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杨婉晴身上。“外面的流言，与我何干？与诸位妹妹求学何干？

”她语气沉稳，“我们在此，求的是学问见识，立的是自身心性，莫要让闲言碎语，

扰了清净。”另一个绿衣小姐小声嘀咕：“可是，他们说陈行之投敌叛国，你是他旧识，

难免受牵连，这诗会，我娘都说我不该再来……”杨婉晴放下书卷，端正了坐姿，

看向那位绿衣小姐：“林妹妹，陈世伯与行之哥哥是何等样人，我心中清楚，朝廷未有定论，

仅凭流言便能定罪吗？我们女子立世，难道只能被他人言语所左右？”她话音未落，

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家仆惊慌的阻拦和呵斥。“让开！京兆尹拿人！

”偏厅的门被猛地推开，一群身着公服腰佩钢刀的衙役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冷硬的捕头。小姐们吓得惊叫起来，纷纷躲向杨婉晴身后。杨婉晴站起身，

将妹妹们护在身后，直视捕头：“这里是官眷内宅，诸位如此闯入，所为何事？

”捕头亮出一块令牌：“奉京兆尹大人之命，捉拿罪臣杨文谦，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罪臣？”杨婉晴面上强自镇定，“家父为官清正，何罪之有？”“勾结叛将陈锋，

通敌卖国！”捕头厉声道，“拿下府中一干人等，查封家产，杨小姐，请让开，

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这时，杨婉晴看到两名衙役粗暴地反拧着她父亲的胳膊，

将人从书房里推搡出来。杨文谦官袍凌乱，发冠歪斜，口中连呼：“冤枉！本官要面圣，

本官冤枉！”“父亲！”杨婉晴上前一步，拦住去路，对捕头道，“证据何在？

岂能仅凭‘勾结’二字就拿朝廷命官？”捕头不耐烦地挥手：“上官指令，我等只管拿人，

杨小姐，再不让开，便将你一并拿下！”一名衙役伸手欲推开杨婉晴。

杨婉晴下意识抬手格挡，那衙役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竟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杨婉晴并未继续动手，她知道自己力气虽大，却双拳难敌四手。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父亲焦虑的眼神，沉声道：“父亲，您放心，女儿定会为您洗刷冤屈。

”杨文谦被押走前，回头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满是担忧。京兆尹的人迅速查封了库房书房，

贴上了封条。府中的仆从被驱赶到一处看管起来。先前还在听讲的小姐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被后来的自家仆人匆忙接走。偌大的杨府，转眼间只剩下杨婉晴和几个被看管起来的忠仆，

一片狼藉。杨婉晴独自站在空旷的庭院中，她看着被贴上封条的正堂大门。她没有哭泣，

也没有慌乱。她走进自己被翻查过的闺房，从散乱的首饰盒底层，找出了一枚玉佩。

那是陈行之八年前随军离家时，偷偷塞给她的。玉佩触手微温。她握紧玉佩，低声自语，

像是说给远方的某人，也像是说给自己听：“行之哥哥，你不会叛国，父亲，也不会。

”“这污水，泼不过来。”接下来的三天，杨婉晴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

她求见父亲的门生故旧，递帖子给与杨家交好的官员。但大多数人都避而不见，偶有见她的，

也只是摇头叹息，言语间透露此案牵连甚广，是朝中大佬要借此彻底打压陈将军旧部，

劝她明哲保身。第四天清晨，一个曾在杨文谦手下任职的现任刑部小小书办，

冒着风险偷偷送来消息：老爷的案子被定性为“勾结叛将，意图不轨”，证据确凿，

已被判斩立决，今日午时三刻，于西市口问斩。消息传来，仅剩的几个老仆顿时哭作一团。

杨婉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冷。斩立决！他们竟然连审都不细审，

就要灭口！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她立刻唤来最信任的老管家杨福：“福伯，

你立刻去找刘牢头！他受过父亲恩惠，现在只有他可能知道内情，问他，

那所谓的密信是谁提供的，经手人还有谁，要快！午时之前必须回来告诉我。

”杨福抹了把眼泪，应了一声，匆匆从后门溜了出去。杨婉晴回到房间，

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将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挽起。她对着铜镜，

仔细地整理了衣襟，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但眼神沉静如深潭，不见一丝慌乱。接近午时，

杨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急切地说：“小姐，问到了，刘牢头说，

是京兆尹狱里一个叫王五的狱卒做的证，

说亲眼见过老爷的心腹与陈将军府上的人秘密接触但那王五，昨日刚领了一笔赏钱，

在赌坊输了个精光，现在正在赌坊里翻本呢！”“王五……”杨婉晴默念这个名字，“赌坊？

好地方。”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向书房废墟，从散落一地的书册中，找出一把小巧的的银刀，

藏入袖中。随后，她径直走向府门。“小姐！你去哪儿？”杨福惊慌地问。“西市口。

”杨婉晴头也不回，“去接父亲回家。”看守杨府的兵士见她出来，

立刻横刀阻拦：“罪臣家眷，不得外出！”杨婉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向前走去。

两名兵士伸手欲抓她肩膀，她双臂一振，那两个兵士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竟站立不稳，

双双跌倒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一步步走出他们的视线。西市口刑场，

人头攒动。监斩官高坐台上。杨文谦被反绑双手，押跪在刑场中央，

刽子手抱着鬼头刀站在一旁，日光下刀锋雪亮。杨婉晴挤过人群，来到刑场边缘，

再次被兵士拦住。“让开！”“滚开！刑场重地，闲人免进！”兵士厉声呵斥，伸手推搡。

杨婉晴这次没有留力，她肩膀一沉，猛地撞开那名兵士，

另一只手格开另一名兵士持械的手臂，脚步不停，径直朝着监斩台的方向走去。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那几个兵士一时竟不敢再上前。

她走到监斩台下，仰头看着那位面色惊愕的监斩官，朗声道：“大人！民女杨婉晴，

乃案犯杨文谦之女，家父冤枉！此案证据系小人构陷，证人口供已然反转！请大人暂停行刑，

重审此案！”监斩官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怒道：“胡说八道！此案已由京兆尹审定，

证据确凿，岂容你一个罪臣之女在此咆哮公堂！扰乱法场！来人，给我拿下！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了上来。杨婉晴知道无法力敌，她不再试图硬闯，

而是迅速从袖中取出那封杨福刚刚带回的证词副本，高高举起，同时运足了气力：“大人！

构陷家父的证人王五，此刻正在城南永利赌坊，他昨日收受巨额赏银，今日便去堵伯！

此等品行，其证词如何能信？京兆尹办案不同青红皂白，只听一面之词便要斩杀朝廷命官，

是何道理？民女这里有刑部大牢刘牢头证词，可证明王五收受贿赂，做假证构陷忠良！

”她声音很大，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有这事？”“我就说杨大人不像那种人！

”“听听她怎么说！”监斩官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妖言惑众！给本官拿下！

立刻行刑！”衙役们冲上来要抓杨婉晴。杨婉晴利用身形和力气，灵活地闪避格挡，

虽不伤人，却也让那些衙役一时近不了身，她口中依旧不停：“大人！你今日若杀了家父，

便是枉杀忠良，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景王殿下素来公正，若知此事，必会追究！

”就在场面一片混乱，监斩官即将下令强行动手之际，

一队衣着明显不同于京兆尹衙役的护卫分开人群，一名首领模样的人走到监斩官身边，

亮出一块腰牌，低声说了几句。监斩官的脸色瞬间变了，由铁青转为惊疑不定，

他看了一眼台下依旧挺直脊梁站着的杨婉晴，又看了看那名护卫首领，额头渗出了冷汗。

最终，他重重一拍惊堂木：“案犯杨文谦，暂缓行刑！押回大牢，等候发落！

”人群再次哗然。杨婉晴看着父亲被重新押下刑场，投向她的目光充满了震惊。

刑场人群逐渐散，杨婉晴独自站在原地。她转身，一步步走向阴森的大牢。在牢房门口，

她隔着栅栏，对里面惊魂未定的父亲说道：“父亲，您放心，女儿不仅要救您出来，

还要还陈家一个清白，从今日起，女儿不会再待在深闺里等消息了。”她抬起头，

目光仿佛穿透了牢狱厚重的墙壁，看向了那座恢宏的皇城。“这京城的风，该变一变了。

”杨府正门上的封条被撕去，但大门紧闭，门庭冷落。杨婉晴坐在昔日父亲的书房里，

窗外是萧瑟的庭院。老管家杨福垂手立在桌前，低声禀报：“小姐，按照您的吩咐，

都打点过了。狱中的刘牢头答应会照看老爷，不让老爷受苦。只是打点所需银钱不少，

府中现银已被抄没大半，剩下的……”“我知道。”杨婉晴打断他，

“将我那几件不常戴的首饰，还有库房里那几匹用不上的锦缎，都拿去当了吧，

父亲在狱中不能无人打点，外面的消息也不能断。”杨福面露难色：“小姐，

那些都是您……唉，老奴这就去办。”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杨婉晴铺开一张素笺，

提笔蘸墨。她需要给几位与父亲有旧、且素来持身中正的御史写信，陈诉冤情。

笔尖刚触及纸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姐！小姐！”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

“门外……门外来了好多书生模样的人，还有不少百姓，他们往门上扔烂菜叶，

还骂……”杨婉晴放下笔，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骂什么？”“骂…骂老爷是卖国贼，

骂小姐您包庇叛党，说杨家是朝廷的蛀虫……”杨婉晴站起身，走到窗边，

透过缝隙看向外面。隐约能听到嘈杂的咒骂声。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

对丫鬟说：“把侧门打开。”丫鬟愣住了：“小姐？”“打开侧门。”杨婉晴重复道，

“让他们骂，我们若关门闭户，反倒显得心虚。”侧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的喧嚣清晰起来。

几个激动的书生正指着门楣大声斥责，看到门开，声音反而小了一些，

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内。杨婉晴就站在门内庭院中，一身素衣，身形单薄。

她没有看那些人，只是平静地对身边的仆役吩咐：“去搬张桌子，

把我没看完的那几本书拿出来。”仆役依言搬来小桌和书籍。杨婉晴就在门内，

隔着那道敞开的门，坐在桌后，翻开了书页。外面的骂声渐渐低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一些窃窃私语。那些人看着门内那个安静看书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

几天后，杨婉晴递出去的帖子大多石沉大海。她亲自去拜访几位父亲故交，

不是被门房以“老爷身体不适”挡驾，就是勉强见了，也只说些“案情重大，

需等待朝廷明察”的套话。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看着窗外熙攘的街市，世态炎凉，

莫过于此。“去苏府。”她忽然对车夫说道。车夫一愣：“小姐，哪个苏府？”“当朝宰相，

苏文正，苏大人府上。”苏府的门房听到杨婉晴自报家门，脸上也露出异色，

但还是进去通传了。出乎意料，没过多久，门房便回来，恭敬地请她进去。

在苏府简洁却不失雅致的书房里，杨婉晴见到了苏思明。他穿着一身靛蓝色常服，面容俊朗，

眉宇间自带一股浩然正气。“杨小姐。”苏思明拱手为礼，语气平和，“请坐，

家父今日恰好不在府中，听闻杨小姐到访，特命在下接待。”“苏公子。”杨婉晴还礼，

落座后开门见山，“冒昧来访，实属无奈。家父蒙冤下狱，想必苏公子已有耳闻。

”苏思明点点头，神色凝重：“杨小姐，令尊之事，苏某确有耳闻，此事牵涉陈将军叛国案，

朝中上下，讳莫如深。”“家父绝未通敌！”杨婉晴语气坚定，“此乃构陷，刑场之上，

我已言明，关键证人王五品行不端，证词漏洞百出！

”苏思明看着杨婉晴：“杨小姐刑场救父，胆识过人，苏某佩服，

只是……”“仅凭对证人人品的质疑，恐怕难以撼动此案，京兆尹那边，既然敢定案，

必然做了万全准备。”“我知道。”杨婉晴迎上他的目光，“所以，我需要更多证据，

也需要在朝中，有人能为家父，为陈家说一句公道话。”“苏公子，你相信陈行之将军，

会投敌叛国吗？”苏思明沉默片刻，然后缓缓摇头：“不信。”他看着杨婉晴惊讶的眼神，

继续道，“苏某虽未与陈小将军谋面，但素闻其名。陈将军父子常年戍边，浴血奋战，

忠心为国。若说他们投敌，苏某第一个不信，此案，确有蹊跷。

”杨婉晴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她站起身，对着苏思明深深一礼：“苏公子明鉴！

有公子此言，婉晴代家父，代陈家，谢过公子！”苏思明连忙虚扶一下：“杨小姐不必多礼。

苏某只是据实而言，家父虽为主和派，但也常教导我，为国当持正，

不能因政见不同而混淆是非，陈将军一案，苏某会在力所能及之处，探寻真相。”自那日后，

杨婉晴与苏思明开始了频繁的接触。有时是杨婉晴去苏府，

有时是苏思明来杨府这间简陋的书房。他们一起分析朝中局势，梳理案件线索。

苏思明将自己在朝中听到的一些风声告诉杨婉晴。

杨婉晴则将她通过杨福等人暗中查到的关于王五及其背后可能指使者的蛛丝马迹，

与苏思明共享。“王五最近在赌坊欠下巨债，被追债的人打断了腿。

”杨婉晴将一张字条递给苏思明，“这是他画押的新的口供，

承认是京兆尹的一位师爷指使他作伪证。但他没见过更高层的人。”苏思明看完，

眉头紧锁：“那位师爷，昨日暴病身亡了。”书房里一阵沉默。线索又断了。

“他们动手很快。”“但也说明他们怕了。”苏思明看着她，“杨小姐，你在刑场上的举动，

以及我们近期的探查，让他们感到了威胁。”除了为父伸冤，

杨婉晴并未停下她之前在做的事情。那场被打断的女子诗会，在她回到杨府后不久，

便又重新开始了。只是来的人更少了，只有两三位真正志同道合不顾流言的姐妹。

“婉晴姐姐，我们读这些书，真的有用吗？”一个圆脸姑娘托着腮，有些迷茫地问，

“外面都说我们不安分。”杨婉晴放下手中的《女诫》注释本，这是她找来作为“靶子”的。

“林妹妹，读《女诫》，不是要我们盲从。而是要明白其中哪些是桎梏，

哪些在今日已不合时宜。我们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前朝有木兰从军，

本朝亦有女医官悬壶济世。我们求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不被人轻易蒙蔽，

是为了有朝一日，即便身处逆境，也能有安身立命，甚至匡扶正义的资本。”“比如，

若我们不懂律法，父兄蒙冤时，便只能哭泣；若我们不通世事，家族危难时，

便只能任人宰割，知识，就是我们力量的来源。”苏思明有时来找杨婉晴商议事情，

会遇到她们正在论学。他并不打扰，只在一旁静静聆听，眼中时常流露出深思的神色。一日，

苏思明带来消息：“家母近日欲举办一场赏花会，邀请京中各家夫人小姐。杨小姐，

你可愿前来？或许是个机会。”杨婉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宰相夫人的赏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