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我的

1 临终遗物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她的手枯瘦得像老树根，

却带着一股将死之人不该有的、铁钳般的力气，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指甲是青灰青灰的颜色，

深深陷进我皮肉里，掐出一弯月牙似的白痕，但我此刻却根本没有注意。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朽坏的气息，她粗重的喘息像破风箱，

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囡囡……”奶奶的声音又虚弱又含混不清，

“记住……千万……千万别打开……”那个褪了色的红布包被硬塞进我手心，布料油腻腻的，

带着她身体里最后一点温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寒。红布包得很紧，

中心似乎裹着些细碎的东西，捏上去窸窣作响，外面缠着几圈同样颜色的丝线，

打着一个死结。然后，那口气断了。她抓着我的手猛地一松，重重砸在旧棉被上，

扬起一点灰尘。眼睛还半睁着，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着我，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留下。

葬礼办得简单而压抑。亲戚们来了又走，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悲哀，很快，

这座老屋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奶奶的黑白遗像。空寂像水一样漫上来，

填满每一个角落。白天还好，入了夜，老旧的木地板偶尔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都能让我心惊肉跳。2 红布之谜那个红布包就放在床头柜上，像一块凝固的、不祥的血痂。

我把它塞进抽屉，又拿出来，压在枕头底下，又翻出来。

奶奶临终前那双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和那句耗尽了她所有生命力的警告，

日夜在我脑子里盘旋。别打开。可它像个活物，在我心里扎根、发芽，长出一只诱惑的手。

里面到底是什么？奶奶的秘密？还是……关于我的什么？第 三天晚上，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声音细碎而密集。老房子的电路不太稳定，

灯泡忽明忽灭，在墙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我坐在床沿，

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我从枕头底下再次翻出来的红布包。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手心里全是冷汗。理智和恐惧在脑海里激烈地交战。不能打开，奶奶不会骗我。

可是……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那样……我颤抖着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那油腻冰凉的布面，像碰到一块冰。解开它，解开就知道了。那死结缠得很紧，

我的指甲抠得生疼，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线结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分钟，“嘣”的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丝线松开了。红布散落，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撮头发。乌黑乌黑的，带着些微的卷曲，

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那黑色太纯粹，太浓密，不像活人的发丝。头发下面，

压着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黄纸。纸页脆而薄，边缘泛着焦褐。我几乎是屏着呼吸，

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一点点将它展开。纸上用朱砂写着一行字，

是一种古怪的、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的字体。我不懂那些字符的含义，但下面一行小字，

我认得。那是生辰八字。年月日时，一分不差。——是我的。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炸得我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的生辰八字？为什么会和这一撮诡异的头发放在一起？奶奶为什么要藏着这个？

她让我别打开，是因为这个？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灯泡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黑暗像一块厚重的绒布，猛地笼罩下来。

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我坐在彻底的黑暗里，

手里紧紧攥着那张黄纸和那撮头发，冷，刺骨的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恐惧像藤蔓，

缠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渐渐模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的，

只记得最后的感觉是那撮头发和黄纸还被我死死捏在手里，像两块烧红的烙铁。

3 梦魇初现然后，我“醒”了。或者说，我意识到自己在一个梦里。

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虚无，没有墙壁，没有地面，也没有天空，只有无边无际的、停滞的灰。

唯独我身下，似乎是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触感冰冷坚硬。就在我的床头，背对着我，

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旗袍，那种旧式的、剪裁极其贴身的旗袍，颜色是正红，

红得像刚刚流淌出来的血，在这灰败的背景里鲜艳得刺眼。她的身段窈窕，

一头乌黑长发瀑布般垂到腰际。她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梳齿是深褐色的。她正在梳头，

动作缓慢而优雅，一下，又一下。木梳划过长发，没有发出丝毫声音，静得让人心慌。

我想动，想喊，身体却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越来越重，

几乎要将我碾碎。忽然，梳头的动作停了。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没有预想中的青面獠牙，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画里的仕女。

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白得像是上好的瓷器，透着一股死气。嘴唇却红得欲滴，

仿佛刚刚饱饮过鲜血。她看着我，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

形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却冰冷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她开口了，声音轻柔婉转，

像江南的吴侬软语，却又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阴寒，

直接钻进我的脑髓里：“替你活了三十年，现在该你还给我了。”……“啊——！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骨。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

黏腻地贴在背上。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刺得眼睛生疼。是梦。只是个噩梦。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炸开的恐惧。可下一秒，我浑身的血液再次冻结。

我的右手，紧紧地攥着。僵硬地、一根根掰开手指——掌心里，

躺着几根乌黑的、带着微卷的长发。不是我的。我的是天生的棕色，而且绝没有这么长。

那撮头发！那张黄纸！它们还散落在床单上，就在我身边。

“替你活了三十年……”那个女人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三十年？

奶奶正好是在三十年前，收养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我。邻居们都说，奶奶年轻时过得清苦，

中年后却像是突然转了运，不仅盖起了这间老屋，还顺利收养了我，晚年无忧。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难道奶奶这三十年的安稳，

我的存在……都是用某种东西换来的？用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而如今，期限到了？

她要拿回去？拿回什么？我的命？还是……我这具“活了三十年”的身体？我不敢再想下去，

连滚带爬地摔下床，仿佛那些散落的头发和黄纸是盘踞的毒蛇。我冲进院子，

清晨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泥土的腥气，却无法驱散那附骨之疽般的寒意。

隔壁院的张婶正在喂鸡，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囡囡，你这是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撞邪了？”我张了张嘴，想问，想求助，可话到嘴边又死死咽了回去。

怎么说？说因为我没听奶奶的话，打开了一个红布包，现在可能被一个女鬼缠上了？谁会信？

“ 没……没事，张婶，就是……没睡好。”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婶狐疑地打量着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起来，你奶奶年轻时，

可是咱们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姑娘，心气也高。后来不知怎么，

就跟一个外乡来的、穿红衣服的女人走得特别近……神神秘秘的。再后来，

那女人就突然不见了，你奶奶也闭口不提，像是变了个人……”红衣女人！我如遭雷击，

僵在原地。张婶后面还絮叨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只有“外乡来的”、“穿红衣服的女人”、“突然不见了”这几个词在疯狂盘旋。

奶奶和那个梦里的女人，果然有关系！那个“替你活了三十年”的诅咒，

难道从那时就开始了？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如同惊弓之鸟。白天不敢一个人待在老屋，

晚上更是煎熬。我不敢关灯，不敢入睡，生怕一闭眼，就又回到那个灰蒙蒙的梦境，

看到那个梳头的红色身影。4 契约真相可该来的，终究躲不掉。第二次梦见她，

是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窗外的老槐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影子投在窗帘上，如同鬼魅。

她还是站在床头，穿着那身血红的旗袍，梳着头。但这一次，她转过来的速度快了些。

脸上依旧是那完美而冰冷的笑，但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光彩，

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手指纤细，

指甲却透着淡淡的青紫色，朝着我的脸，缓缓伸了过来。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那冰冷的寒意几乎要冻僵我的脸颊。我猛地惊醒，心脏抽搐着疼痛。这次，

没有多出来的头发，但我左侧的脸颊上，

却清晰地残留着一种冰冷的、被什么东西触摸过的触感。她不再只是出现在梦里了。

她的“存在”，正在一点点侵入现实。恐惧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翻遍了奶奶的遗物，试图找到任何可能与之相关的线索。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旧木箱最底层，

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木匣。木匣没有锁，

轻易就打开了。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几件零碎东西：一枚早已不再走字的旧怀表，

几张边缘卷曲的黑白照片——上面是年轻时的奶奶，穿着素净的旗袍，笑容温婉，

身边并没有穿红衣服的女人。还有一本薄薄的、页面泛黄脆硬的线装小册子。不是日记，

里面用毛笔写着一些零散的、类似卦辞或者祷词般的句子，字迹娟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