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
不,不是刺眼,是那种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光线,落在皮肤上,带着一种黏腻的冰凉。
凌归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株干瘪的蚀骨草烫伤。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五指健全,皮肤因为连日来的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但完好无损。
麻布衣硌着皮肤,熟悉的粗糙感。
药篓的重量压在一侧肩膀上,沉甸甸的,里面只有寥寥几株草药。
远处,那个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见他没有反应,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转身继续埋头挖掘,不再理会他。
一切……都和他“第一次”醒来时,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回落,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他死了。
他清晰地记得那根充斥天地、无法理解的巨指,记得那冻结灵魂的威压,记得身体寸寸碎裂、化为齑粉的极致痛苦。
那感觉真实得刻骨铭心,绝无可能是幻觉或梦境。
但此刻,他确确实实还“活着”,站在这里,时间……时间倒流了?
冰冷的理性如同寒冬的冰水,兜头浇下,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混乱。
凌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瞳孔剧烈收缩,闪烁着极度震惊后强行压抑出的、机器般精密的光芒。
深呼吸。
观察。
记录。
他强迫自己忽略仍在颤抖的指尖,开始核对。
天空的颜色,灰暗度与记忆吻合。
远处山石的形状,分毫不差。
空气中那稀薄而腐朽的能量流动,频率一致。
甚至旁边那个汉子挖掘的动作节奏,咳嗽的声音……全都一样。
这不是简单的既视感。
这是……重置。
时间回溯?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荒谬却又唯一能解释现状的词汇。
是因为那道白光?
还是这个诡异世界本身的规则?
或者……与他灵魂深处那个古怪的印记有关?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翻滚。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他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灰蒙蒙的,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心中的警铃却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作响。
根据“上一次”的经验,那根毁灭的巨指,会在特定的时间出现。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找了一处相对开阔又能依靠山石的位置。
他没有再采集药草,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对环境的监测中。
他抬起手腕——那里当然没有手表——他开始凭借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以及太阳在天幕上极其缓慢的移动,来估算时间。
心跳大约每分钟75次。
太阳移动的角度……需要参照物……那边那棵枯树的树杈影子……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将所有杂乱的信息收集、处理、计算。
理科生的本能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将自身变成了一台人形计时器和环境记录仪。
恐惧依然存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脊椎上,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战、被激怒的冰冷愤怒。
是谁?
凭什么如此随意地决定他的生死?
将他如同实验小白鼠一样随意摆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周围的采药人依旧麻木地重复着劳作,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所觉。
那个中年汉子甚至首起腰,擦了把汗,嘟囔着今天的收获似乎比昨天还差。
凌归的心跳越来越快,但他的表情却越来越冷。
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进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角落,外面覆盖上一层坚硬的、绝对理性的外壳。
来了。
就在某个心跳的间隙,天空……毫无征兆地再一次暗了下来。
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毫无道理!
整个世界的光线被瞬间抽离,沉重如山的威压轰然降临,将万物死死按在原地!
凌归的瞳孔中,再次倒映出那根破开天幕、巨大到令人绝望的手指。
同样的轨迹,同样的缓慢而无可阻挡,带着漠视一切的冰冷法则,向下按落。
“呃……”旁边传来喉咙被扼住的窒息声,是那个中年汉子。
凌归没有看他。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根手指,超越恐惧的观察力在此刻提升到极致。
出现时间……与“上一次”感知完全一致!
持续时间……开始倒数:3…2…1…能量波动……毁灭性的气息完全相同,笼罩范围……全域!
空间锁定效果……依旧无法移动分毫!
噗!
身旁的血雾再次爆开,温热而腥气的液体似乎能溅到他的脸上——虽然他被固定着,根本无法感知是否真的溅到。
然后,那毁灭的指尖触及了他。
无法形容的剧痛再次席卷而来,意识被粗暴地撕碎,拖入无尽的黑暗。
……心脏狂跳。
呼吸急促。
凌归猛地喘过气,发现自己依旧保持着挖掘的姿势,手里攥着那株蚀骨草。
阳光灰蒙,远处传来中年汉子不耐烦的喊声:“喂!
那边的!
发什么呆!
再不抓紧……”循环!
真的陷入了死亡轮回!
第二次的经历,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不是意外,不是偶然!
他被困在了一段固定的时间里,重复着在特定时刻被抹杀的命运!
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试图涌上心头,但立刻被更强大的理性强行镇压下去。
绝望没有用。
恐惧没有用。
愤怒暂时也没有用。
唯一有用的,是信息。
他死了两次。
他拥有了两次完全相同的死亡经历。
这就是信息差,这就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疯狂闪烁的、计算般的光芒。
这一次,他没有发呆,也没有看向天空。
他沉默地、如同其他麻木的采药人一样,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挖掘着那些丑陋的草药。
但他的大脑,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己经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超频状态。
巨指的出现时间、持续时间、威力、作用范围、空间锁定特性……所有这些数据开始在他脑海中汇聚、交织、构建。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在无尽黑暗深渊中悄然点燃的一丝火苗,骤然闪现——既然无法逃避,无法抗衡,那么……能不能,计算出那绝对毁灭之中,是否存在亿万分之一概率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