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的效率比想象中快,不到半小时,一份列着五家店的清单就发到了陆衍手机上。
云州市做古董钟修复的本就少,近期接了“大活儿”的更屈指可数——清单最后一家,叫“老巷修钟铺”,地址在城西的旧巷里,备注写着“店主说上周接了个‘民国老座钟’,零件特殊,跑了好几趟建材市场”。
陆衍捏着手机往外走,刚到仓库门口,就撞见林哲和老周回来。
林哲脸上没什么表情,见了他倒先开口:“刘老三昨晚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他跟几个工友在工地宿舍打牌,打到十一点多,好几个人能作证。
而且他左腿确实没好利索,走路都晃,跑肯定跑不了。”
老周接了句:“也问了他跟王建军的事儿,他说吵归吵,但真没胆子杀人,还说王建军最近好像挺不对劲,上周在工地碰到,脸煞白,跟丢了魂似的,问他啥也不说。”
陆衍把那半截螺丝刀头递过去:“发现个这,像修精密器械用的。
赵宇查了,城西有家修钟铺,最近接了活儿,还去建材市场跑过,说不定跟王建军有关。”
林哲捏着螺丝刀头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修钟的去建材市场干嘛?
买零件也不该往建材店跑。”
“谁知道呢。”
陆衍往警车那边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城西旧巷比想象中更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两旁是矮旧的砖房,墙头上爬满了爬山虎。
“老巷修钟铺”在巷子最里头,门脸不大,木头招牌掉了半块漆,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咔嗒咔嗒”的齿轮转动声。
陆衍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机油和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铺子里堆着各种旧钟,落地钟、座钟、怀表,有的蒙着布,有的敞着外壳,齿轮和弹簧散落在工作台上。
一个穿蓝色工装的老头正蹲在角落,背对着门,手里拿着镊子摆弄一个黄铜齿轮。
“老师傅,打扰了。”
陆衍轻轻敲了敲门框。
老头没回头,声音哑哑的:“修钟?
先排队,这周活儿多。”
“不是修钟。”
陆衍走过去,瞥见他脚边的工具箱——敞着盖,里头摆着好几把螺丝刀,其中一把的柄断了,缺口跟他手里那半截螺丝刀头正好对上,“我们是警察,想问您点事儿。”
老头这才转过身。
他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左眼下方有颗痣,眼神却很亮,扫过陆衍和林哲的警服,又落在陆衍捏着的螺丝刀头上,眼神顿了顿,却没慌:“警察同志想问啥?
我一个修钟的,能犯啥事儿。”
“上周是不是接了个民国老座钟的活儿?”
陆衍把螺丝刀头递过去,“这是在王建军建材店仓库找到的,跟您这把是不是一套?”
老头拿起螺丝刀头比了比,点头倒是干脆:“是我的。
上周去王建军店里买水泥,工具箱不小心磕地上,掉了半截,当时没找着,没想到是掉那儿了。”
“买水泥?”
林哲插了句,“您修钟买水泥干嘛?”
老头指了指铺子后院:“后院漏雨,想抹层水泥补补墙。
王建军那店离这儿近,就去他那儿买了。”
这话听着没毛病,但陆衍盯着他的手——老头手上全是薄茧,指缝里沾着点银灰色的粉末,不是水泥灰,倒像是某种金属磨出来的。
他目光扫过工作台,角落里放着个没拼好的钟盘,上面刻着暗金色的纹路,跟螺丝刀头上的油漆纹路一模一样。
“您这钟盘挺特别。”
陆衍状似随意地指了指,“是那个民国老座钟上的?”
老头眼神闪了下,拿起块抹布擦工作台:“嗯,客户送来的,零件坏得厉害,正慢慢修呢。”
“客户是谁啊?”
陆衍追问,“我们查案呢,王建军昨晚被杀了,跟他有过接触的都得问问。”
老头手里的抹布顿了顿,抬头看他,眼神里多了点警惕:“不知道。
客户是匿名的,上周用快递把钟寄过来的,附了张纸条,说修好给十倍工钱,没留名字。”
这就巧得有点刻意了。
陆衍没再追问,又问了几句买水泥的时间——老头说上周三下午,跟王建军店里的进货记录对得上——便跟林哲离开了。
出了旧巷,林哲才开口:“我瞅着老头不像撒谎,会不会真是咱们想多了?”
“不像才更要查。”
陆衍靠在车边,捏着手机翻赵宇发的资料,“赵宇查了,这老头叫孙老头,十几年前就在这儿开修钟铺了,没儿没女,除了修钟,平时不跟人打交道,看着是个普通人,但——”他顿了顿,把手机递给林哲。
屏幕上是孙老头的户籍信息,二十年前的照片里,他头发没白,左眼下方也有痣,但穿的不是工装,是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一家“精密仪器厂”门口,胸前别着的厂徽,跟那半截螺丝刀头上的暗金纹路隐隐能对上。
“这厂子我知道。”
林哲愣了下,“以前是搞军工配件的,二十年前倒闭了,说是厂长卷款跑了,还死了个技术骨干,闹挺大。”
陆衍点头:“孙老头就是那个‘死了’的技术骨干。
资料里写他当年在厂里负责‘齿轮传动系统’,跟修钟的‘精密活儿’正好对口。”
林哲眼睛亮了:“你意思是,他故意隐姓埋名在这儿?
那王建军的死,会不会跟他有关?”
“不好说。”
陆衍看着旧巷的方向,“但他肯定有事瞒着。
那钟盘上的纹路,不像民国的,倒像某种……密码锁的齿轮纹路。
还有王建军,孙老头说他上周三去买水泥,老周又说刘老三上周见王建军‘不对劲’,时间对得上,说不定王建军的‘不对劲’,就跟孙老头,或者那个‘匿名客户’有关。”
正说着,陆衍的手机响了,是赵宇打来的:“陆哥!
查到了!
王建军近一周的行车记录仪,上周西去过北边山区的‘废弃矿场’,来回都绕了小路,而且他通话记录里,有个匿名号码,上周打了三次,每次都只通了十几秒,最后一次是昨晚八点——就在他被杀前两小时!”
废弃矿场?
陆衍心里一动。
他想起仓库水泥袋上的牛筋草和柳叶——北边山区正好有大片矿场,也长这两种东西。
“查那个匿名号码。”
陆衍立刻说。
“查了!”
赵宇的声音有点兴奋,“号码是临时卡,没实名,但定位显示,三次通话时,信号都在城西旧巷附近——就是孙老头那修钟铺周围!”
线索这下串起来了。
孙老头跟匿名号码有关,匿名号码联系过王建军,王建军去过废弃矿场,回来后就“不对劲”,最后被杀——而孙老头的螺丝刀头,偏偏掉在案发现场。
“去废弃矿场看看。”
陆衍拉开车门,“孙老头不说实话,说不定矿场里有答案。”
车子往北边山区开,越走越偏,路两旁的树渐渐密起来,空气里飘着点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废弃矿场在半山腰,入口被铁丝网围着,上面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铁丝网有个缺口,像是被人剪开的。
陆衍和林哲下车,从缺口钻进去。
矿场里杂草丛生,到处是废弃的矿车和铁轨,风一吹,荒草沙沙响,有点瘆人。
往深处走了几十米,林哲忽然停住:“陆衍,你看那儿!”
陆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个被踩平的草窝,旁边扔着个空的水泥袋,跟王建军仓库里的是一个牌子,袋口也沾着牛筋草。
草窝旁边有个小土坑,土是新翻的,上面盖着几块石头。
两人走过去,陆衍蹲下身,拨开石头——土坑里埋着个黑色的铁盒子,巴掌大,上面有个锁孔,锁孔周围的纹路,跟孙老头工作台上那个钟盘的纹路,一模一样。
林哲眼睛瞪圆了:“这肯定是王建军埋的!
他来矿场,就是为了埋这玩意儿?”
陆衍没说话,指尖摸着锁孔的纹路。
这纹路比钟盘上的更清晰,看着像齿轮的齿痕,但排列得很规整,更像某种……钥匙的模型。
他忽然想起孙老头说的“民国老座钟”——说不定,那钟根本不是用来报时的,是用来当“钥匙”的。
正想着,林哲的手机响了,是赵刚打来的,声音很急:“林哲!
你们赶紧回局里!
孙老头刚才去自首了,说人是他杀的!”
陆衍和林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孙老头怎么突然自首了?
是想掩护谁?
还是这铁盒子里的东西,比杀人罪名更重要?
陆衍把铁盒子重新埋好,拍了拍手上的土:“先回去。
他要自首,总得说作案过程,有没有漏洞,一查就知道。”
只是他心里清楚,这案子肯定没那么简单。
孙老头这一自首,倒像是把水搅得更浑了——那个匿名客户是谁?
王建军埋的铁盒子里装了什么?
这一切,跟二十年前倒闭的精密仪器厂,又有没有关系?
风从矿场深处吹过来,带着点凉意。
陆衍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总觉得这案子背后,藏着个比杀人更复杂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