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市公安局重案组办公室的空调有点老了，嗡嗡转着，吹出来的风带着点沉闷的凉意。
下午三点，阳光被百叶窗切得支离破碎，落在积了层薄灰的文件柜上，也落在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里。
“死者王建军，西十二岁，‘建军建材店’老板，昨晚十点十五分被发现死于店内仓库。”
说话的是林哲，二十五岁，跟陆衍同期进重案组，一身警服穿得笔挺，手里捏着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现场草图。
他声音里带着点按捺不住的锐气：“致命伤在后脑，钝器击打，颅骨凹陷。
凶器初步认定是仓库墙角那根铁管，上面有死者指纹，推测是挣扎时抓握所致。”
办公室里静了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老刑警老周抽了口烟，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监控呢？
建材店不是装了摄像头？”
“有监控。”
林哲立刻调出平板里的视频片段，画面有点模糊，但能看清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在晚上九点半左右溜进仓库，十分钟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往东边的巷子钻了。
“对面便利店的监控拍到了他逃跑的方向，技术科正在比对清晰画面，但目前能确定，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体型中等。”
“动机呢？”
一首没说话的组长赵刚开口了。
他西十多岁，鬓角有点白，手指敲着桌面，目光扫过众人，“劫财还是仇杀？
店里少东西了吗？”
“没少贵重建材，收银台的钱也在。”
林哲摇摇头，又补了句，“但死者老婆说，王建军最近跟个叫刘老三的包工头闹得挺凶——刘老三欠他三十万工程款，催了快半年，前天还在店里吵过一架，差点动手。”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点“稳了”的神色：“我查了刘老三的住址，就在东边的红杉小区，跟监控里逃跑的方向对得上。
而且刘老三身高体型都跟监控里的人差不多，我觉得可以先去拘传他。”
旁边几个年轻刑警都点头，老周也跟着附和：“有动机有方向，先去问问总没错，说不定人赃并获。”
林哲看向赵刚，等着他拍板。
赵刚却没立刻应声，视线拐了个弯，落在了办公室最角落的位置。
陆衍正蹲在地上，面前摊着一沓现场照片，手指捏着其中一张，看得入神。
他今年二十六，入职三年，警服穿得松松垮垮，头发有点乱，看起来总像没睡醒，但此刻眼神亮得很，指尖在照片上轻轻划着。
“陆衍，”赵刚喊了他一声，“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了过去。
林哲撇了撇嘴，心里有点不以为然——陆衍这人，总爱揪些没用的细节，上次查个盗窃案，别人都锁定嫌疑人了，他非盯着人家鞋上的泥看，说“泥里有芦苇屑，嫌疑人可能去过河边”，最后还真靠这细节找到了赃物藏匿点。
但这次是命案，哪有那么多时间磨洋工？
陆衍抬起头，把手里的照片递过来。
照片拍的是仓库角落，堆着几个没开封的水泥袋，袋口沾着点干枯的草屑，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有点不对劲。”
他声音不高，却听得清楚，“监控里的人穿的是收脚裤，现场除了死者的脚印，还有一组42码的运动鞋印，鞋底是‘三道杠’纹路，从仓库门口一首到铁管旁边，很完整。”
他又翻出另一张照片，是系统里调的刘老三资料页，附带着一张半身照：“但刘老三穿44码鞋，而且上个月他在工地摔断了左腿，病历显示现在还得拄拐——监控里的人跑的时候步幅均匀，没一点瘸，这对不上。”
林哲皱了皱眉：“感觉鞋码大换双鞋不行？
或者监控角度问题，没拍出来他瘸？
刘老三有动机，又在逃跑路线上，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管肯定要管。”
陆衍没反驳，又指了指水泥袋的照片，“但现场勘查记录里说，仓库角落有个打翻的工具箱，里面少了把精密螺丝刀——不是修水管那种，是很小的，修手表或者小家电用的。
王建军开建材店，拿这玩意儿干嘛？”
他忽然转向法医科的陈姐——她刚从解剖室回来，正低头整理报告。
“陈姐，解剖的时候，死者指甲缝里除了泥土，有没有别的东西？”
陈姐推了推眼镜，回忆了一下：“有点棉纤维，跟他身上穿的外套材质对得上，还有点仓库地面的灰，没特别的。”
“不对。”
陆衍把照片放大，指着水泥袋旁边的地面，“这里有个浅压痕，像是有人蹲过，压痕边有半片柳叶——现在是五月，市区里柳树刚长新叶，很少有干枯的，除非是从城外带进来的。
还有这水泥袋，袋口的草屑是牛筋草，咱们这儿只有北边山区才有，建材店进货都是从南边市场拉，怎么会沾这个？”
他把这几张照片往白板角落一贴——之前没人留意的位置，此刻倒像串没解开的绳结。
办公室里静了，刚才觉得“差不多”的人都皱了眉。
赵刚摸着下巴：“你意思是，凶手不是刘老三？
那监控里的人是谁？”
陆衍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有个‘目击者’被漏了。”
“目击者？”
林哲愣了，“现场还有别人？”
“不一定是人。”
陆衍站起身，抓了件外套，“赵宇，帮我查下王建军的行车记录仪，近一周的，重点看他去没去过北边山区。
再调下他的通话记录，有没有跟‘修东西’相关的人联系过。”
技术科的赵宇正啃苹果，闻言立刻点头：“得嘞陆哥！”
陆衍往外走，路过白板时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林哲，你去刘老三家问问也行，但别先拘人，问问他昨晚九点到十点在哪儿，有没有人证——顺便看看他的脚，是不是真能跑那么快。”
林哲张了张嘴，没反驳，只是看着白板角落那几张“边角料”照片，心里头回有点发沉——难道自己真漏了什么？
赵刚拍了拍他的肩：“去吧，跟老周一起去，仔细点。”
仓库里比办公室暗，窗户被货架挡了大半，只有几缕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灰尘飞舞的空气里。
陆衍蹲在水泥袋旁边，拿手电筒照着地面，光线扫过缝隙时，忽然顿住了。
水泥袋和墙壁之间的缝里，卡着个小金属片，银亮亮的，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他拿镊子小心翼翼夹出来——是半截螺丝刀头，刃口很尖，上面的暗红色不是血，倒像是某种油漆，带着点暗金纹路。
陆衍对着光看了看，忽然摸出手机打给赵宇：“赵宇，再帮我查个事儿——云州市所有修古董钟的店，特别是最近接了大活儿的，都列出来给我。”
电话那头赵宇“啊”了一声：“古董钟？
陆哥，这跟案子搭得上边吗？”
“不知道。”
陆衍指尖捏着那半截螺丝刀头，眼里亮得很，“但我觉得，这把失踪的螺丝刀，说不定比监控里的黑影更重要。”
他挂了电话，蹲在原地又看了会儿——水泥袋、牛筋草、柳叶、半截螺丝刀头……这些零碎的东西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似乎就差一根线，能串成完整的串儿。
而那根线，说不定就藏在“修古董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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