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戈德里克山谷春天,红砖排屋的烟囱里飘出煤烟,混着街角面包房的黄油香。
玛莎擦着客厅墙上的相框,角落里的相框里是一个金发头发浅褐色眼睛的小男孩庆生照——那是一年前,他们失去七岁的儿子托马斯后,收养了伊登后,从旧房子带来的纪念物品,此后谁也没再碰过。
收养伊登那天,玛莎还记得清清楚楚。
黑发、浅褐色眼睛的瘦小女孩看着她的一瞬间,她就崩溃哭了出来。
小女孩的浅褐色眼睛和倔强坚定的眼神像极了托马斯,甚至他们的生日还是同月同日。
伊登把最后一片烤面包塞进嘴里时,瞥见玛莎正对着壁炉上的相框发呆——伊登早在来到这里的一个月后,发现了那个特殊的相框,那个男孩还是跟自己同样的瞳色和生日。
她攥着书包带出门,听见赫伯特在厨房叹气:“别总对着托马斯的照片看,伊登会起疑的。”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扎进伊登心里。
上周大扫除,她在阁楼的旧木箱里翻到个铁皮盒子:里面有托马斯的乳牙、画满汽车的涂鸦本,还有张泛黄的纸条,是玛莎的字迹:“等伊登长到托马斯这个年纪,就送她去学钢琴,学散打,托马斯以前总吵着要学。”
那天的晚饭吃得格外静,玛莎给伊登夹土豆泥的手有点抖,赫伯特的目光总落在伊登眼睛上。
“我不是托马斯。”
伊登把刀叉往盘子上一放,瓷盘碰撞的脆响划破了沉默。
玛莎手里的土豆泥晃了晃,赫伯特的喉结滚了半天,才挤出句:“伊登,你听我说……你们收养我,是不是因为我和他同月同日生日?
是不是因为我也是褐色的眼睛?”
她站起来时带倒了椅子,背带裤上的小熊补丁蹭过桌角,那是玛莎照着托马斯旧裤子上的样子,一针一线缝的。
赫伯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们从没把你当替代品!”
“那这些呢?”
伊登冲进房间,抱出铁皮盒子摔在桌上,“汤米的乳牙旁边,放着我的乳牙;他的涂鸦本旁边,摆着我的算术作业——你们根本就是在把我变成他!”
玛莎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铁皮盒上:“我们只是……只是太想他了。
看到你笑,就像看到他还在一样……可我不是他!”
伊登的声音劈了叉,“他喜欢踢足球,我喜欢画画;他怕黑,我敢一个人睡阁楼!
你们为什么看不到我?”
她冲到外面,听见赫伯特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她从没听过的慌乱。
她跑到街角的电话亭,蹲在地上哭。
“喂,你怎么哭了?”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电话亭里冒出来。
伊登吓了一跳,电话亭里站着个男孩,比她高半个头,头发像被风吹乱的鸟窝,眼睛却亮得很,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不关你的事。”
伊登别过脸,不想让陌生人看见自己红透的眼眶。
她讨厌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用看小猫小狗的鄙夷的眼神看她,讨厌小学里的孩子对她高高在上的可怜,讨厌玛莎每次提起托马斯时,那种带着怀念的温柔、不属于她的温柔。
男孩却没走,反而在她旁边坐下,把手里的一根木头似的糖果给到她面前:“给你吃,这是我离家带的零食——甘草魔杖,剩下的最后一个。”
伊登看到男孩那不带任何一种可怜的或者鄙夷,而是平等的目光,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他们收养我,只是因为我像另一个人。
我的衣服是他的样子,玩的玩具是他剩下的,连喜欢什么,都要学他……”过了好一会儿,男孩忽然说:“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就像我一样。”
伊登愣住了,转头看他。
“我爸妈总是以我的安全为理由,不让我出去,不让我去上麻瓜小学”男孩声音闷闷的,“我妈还说‘我们这种人不用学麻瓜知识’,可是我看到了麻瓜用着知识作出的大作为,我给爸妈讲,他们还是不同意”他捡起块石子,用力扔向对面,“而且我己经会骑扫帚骑的很厉害了,会照顾自己照顾的很好了”伊登的眼睛在闪着疑惑:“什么是麻瓜?
怎么骑扫帚?”
她将胸口的小学校徽递给男孩,“你送我糖果,我送你这个校徽。”
男孩拿过校徽,上面有个图案为宝剑横插山谷,旁边还配文写着戈德里克山谷小学。
伊登忽然站起来,朝路对面的坡地跑了几步,又回头喊他:“过来!”
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坡地后面藏着棵老橡树,伊登踩着老橡树的树瘤往上蹿,冲树下的男孩说:“快点呀,上面能看见山谷里的所有人!”
男孩攥着粗粝的树干,指尖被磨得发烫。
他以前从没爬过树,妈妈总说“女孩子是要斯文”,可此刻看着女孩像只灵活的猴子,己经坐在了三米高的树杈上,晃悠着两条腿,忽然觉得妈妈说的是错的。
“抓住那根弯下来的树枝,对,就是像个钩子的那个!”
伊登趴在树杈上,伸长胳膊朝他够。
男孩深吸一口气,踩着她刚才踩过的树瘤往上蹬,鞋底有点打滑,他赶紧抱住树干。
“别怕,我在这儿呢。”
伊登的声音就在头顶,他咬着牙再往上爬,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是伊登,她半个身子悬在树杈外,另一只手死死扒着树干,脸憋得通红:“使劲!”
两人较劲似的,终于把男孩拽上了最近的树杈。
伊登和男孩瘫在那里喘粗气,男孩头发乱成一团,伊登脸上沾着几片枯叶。
风从树缝里钻进来,吹得树叶沙沙响。
“喂,想上学的男孩”伊登笑得狡黠,“你刚才爬树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鹿斑比。”
男孩捡起片叶子扔她,却被她灵活地躲开。
“我叫伊登·约翰逊!
你呢?”
男孩忽然站起来,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在细细的树杈上往前走,像在走钢丝:“你能追得上我,我就告诉你。”
“好啊!
让你看看运动天才伊登的厉害!”
伊登学着他的样子站起来,脚下的树枝轻轻晃了晃,她却不怕,灵活迅速的追在男孩身后。
阳光穿过枝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伊登看着男孩在树杈间蹦跳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替代”的烦恼,好像被风卷着,和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变得没那么重了。
一阵你追我赶之后,伊登和男孩并排坐在粗枝上“我叫詹姆斯·波特,我喜欢跟你一块玩,我可以叫你伊登吗?”
“詹姆,当然可以啊”伊登也喜欢这个朋友“伊登,那是你的养父母吗?”
詹姆指着一对穿梭在巷口西处张望的夫妇,正是玛莎和赫伯特“我看来,其实你在他们心里地位和你那个哥哥一样,他们找你找得很辛苦,如果不把你当作亲女儿,他们应该是不会这样的”詹姆轻轻说道伊登想起冬天夜里,玛莎总悄悄走进她的房间,把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好;想起赫伯特每次工作回来,就算再累,也会把她举起来,让她够到橱柜最上层的饼干罐。
“谢谢你,詹姆,我明白了!”
伊登从口袋里将还没吃的甘草魔杖拿出来,掰成两半“詹姆,我虽然不太懂你的话语,但是我觉得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己经把你当作我的朋友了”将另一半递给詹姆“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的爸妈,你如果真的上不了小学,那我就每天下课去你家,把学到的讲给你听”两人并肩往巷口走,詹姆大叫一声“你看!”
伊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站在街灯下喊着她名字的赫伯特和手里攥着伊登的蓝毛衣西处张望的玛莎。
詹姆推了她一把,顿了顿,补充道“要是他们骂你,你就说…是我拉你爬树忘了时间”伊登笑道“我才不要你替我背锅”话虽如此,脚步却加快了些。
朝着那两个身影跑过去,边跑边喊:“玛莎!
赫伯特!
我在这儿!”
玛莎先跑了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力气大得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手在她背上反复摩挲着:“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对不起,亲爱的,你就是你,你不会是替代品的……”赫伯特站在旁边,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蹲下来,看着她沾满泥土的衣服和乱蓬蓬的头发,喉结滚了滚:“没摔着吧?
从理论上来讲、每个人确实是无法替代的,你和托马斯也有着很多不同,是我们的错我也谢谢你们能够当我的爸爸妈妈,我没事,就是……就是爬树玩忘了时间。”
伊登转头想给他们指詹姆,却发现詹姆早己消失不见赫伯特站起来,然后弯腰抱起伊登“回家了,玛莎了你爱吃的苹果派,再晚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