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月26日,伍氏孤儿院天不亮,走廊里的铁皮哨子就会“嘀——”地划破寂静。
孩子们爬起来,摸黑套上洗得发硬的粗布制服,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胳膊。
洗漱间是水泥地,水龙头滴着水,冻得人指尖发麻。
孩子们排着队,用共用的搪瓷杯接水,蘸点粗制肥皂洗脸,毛巾硬得像树皮,擦在脸上有点疼。
早餐在长条木桌前吃。
黑面包切片摆在锡盘里,边缘带着烤焦的硬壳,配着掺了水的牛奶,咔嚓咔嚓的声响在屋子里此起彼伏。
白天的时间被切得很碎。
上午是课——认字母、写数字。
孩子们专注写字期间,一个亚裔女孩被管理阿姨扔进教室。
孩子们有的鄙夷的看向摔趴在地上的女孩,发出几句嘲笑声,讲台上的老师眼皮都没抬。
女孩踉踉跄跄的走到角落,对于周围的声音己经习惯了,她从小就生活在孤儿院,据科特夫人所说是在一月的风雪天早上出现在了孤儿院门口,是个混血,孤儿院里的每个人都称呼她为亚裔与白人的杂种。
昨天和对她出言不逊的男孩打了一架,管事阿姨什么都没问就将她塞进了小黑屋一晚。
从桌洞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规规矩矩的写下她的名字:伊登,就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午后是“劳动时间”。
女孩子们跟着阿姨缝补旧衣服。
吃过一点的玉米糊的伊登有了点力气,依旧坐在离女孩们远远的角落,针脚歪歪扭扭,却把破洞补的严严实实。
“伊登!
科特夫人找你!”
大嗓门的胖阿姨苏珊把伊登拽起“你这个小杂种,到办公室后见到约翰逊夫妇要乖乖的,不许做出你那奇怪的举动。
听到没有!”
伊登默默低着头,以前的她会第一时间大声嚷嚷为自己辩解不是杂种。
但今天她下定决心要借着这个陌生的夫妇先离开这里,闭着嘴脑海中搜索着能哄夫妇开心的言语。
院长办公室像从另一个世界嵌进这破败孤儿院的方块,一脚踏进去,伊登觉出几分刺眼的“体面”。
办公室里的暖炉烧得正旺,科特夫人穿着熨帖的深色连衣裙,正端着骨瓷茶杯,笑意温和地对着对面的夫妇说话。
那对夫妇看起来体面,矮胖女人穿着浅驼色大衣,指尖戴着细巧的戒指,正翻看院长递过的相册,里面是孩子们的照片,她轻声和丈夫讨论着什么,语气里带着审慎的期待。
秃头瘦高的丈夫西装革履,时不时点头,目光扫过照片时,带着点挑剔的审视。
科特夫人将伊登拉过去,声音始终轻柔,像在谈论一件精致的物件:“这个小姑娘就是伊登了,今天正好满六岁,活泼开朗,学习学得快……”胖女人见到她的瞬间就一下哭了出来,“亲爱的,就是她,简首就是她!”
女人哭喊“孩子,你过来。
我仔细瞧瞧你”她的丈夫红着眼开口“我是赫伯特,这是玛莎,你可以叫我们玛莎阿姨和赫伯特叔叔玛莎阿姨、赫伯特叔叔好”伊登走上前,玛莎阿姨立刻抱住她,“亲爱的,就她了好不好”赫伯特叔叔点头向科特夫人示意科特夫人站在孤儿院门口的台阶上,脸上的笑堆的像刚发好的面团,车发动时,她跟着往后退了两步,挥手笑道“伊登,到了新家就懂事点!”
轿车的引擎在结霜的路上发出沉闷的轰鸣,车窗玻璃结着层薄冰,被赫伯特用刮刀划出两道歪歪扭扭的视野。
“还有三英里就到了,”赫伯特的声音带着沙哑,玛莎从副驾驶侧过身,递给她半块杂粮饼:“刚出锅的,垫垫肚子。”
伊登慢慢抬起头,眼睛是浅褐色的,像被冬霜冻住的泥沼。
她接过杯子时,玛莎看见她手上有道浅浅的疤,也许是去年冬天生冻疮留下的。
“谢谢玛莎阿姨,也谢谢赫伯特叔叔,我——从来没想过可以离开孤儿院”声音细得像棉线赫伯特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车速放慢了些。
玛莎笑了笑:“以后就再也不住孤儿院了,以后你就有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一片错落的村舍前慢了下来。
空气里飘着松木燃烧的微腥气,远处的山坡覆着初冬的白。
车门打开时,寒气裹着泥土的气息涌进来。
伊登踩着薄霜往前走了两步,看见街角的石碑上刻着模糊的字迹:戈德里克山谷。
赫伯特带着她们来到一栋房子:“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了。”
木门推开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
屋里比外面暖些,迎面是浅橙色的墙纸,上面印着细小的黄色雏菊图案。
客厅里摆着深绿色的绒面沙发,扶手上有块磨白的痕迹,对面是个胡桃木矮柜,上面放着台黑色收音机,旋钮是黄铜的。
地板是浅色木头,铺着块橙白相间的几何图案地毯,脚踩上去有点软。
这和孤儿院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去,赫伯特推开最里面的门“伊登,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房间墙纸是淡蓝色的,上面印着细条纹。
靠墙摆着张单人铁架床,床垫上铺着格子棉布床单,叠着条米黄色的羊毛毯,边缘绣着几针歪歪扭扭的十字。
窗边有张橡木书桌,桌角放着盏黄铜台灯,灯罩是米白色的亚麻布,有点泛黄。
旁边的木衣柜上,贴着张撕下来的电影海报,女主角的裙摆被阳光晒得褪了色。
“怎么样?
伊登,你喜欢吗?
不喜欢也可以说出来,我们给你重新装修”玛莎紧张的问,赫伯特靠在门框上也说“还有你的衣服什么的,我们明天就一块去市里买谢谢你们,我很喜欢”她走到床边坐下,床垫的硬度刚刚好,不软不塌。
她鼻尖猛地一酸,但她想起老师总说“不许哭”,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赶紧仰头看天窗。
雪光透过玻璃漫进来,亮得有些晃眼,刚好把眼眶里涌上来的热意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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