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从肩胛的伤口钻入,迅疾地啃咬着他的骨骼和脉络。
晏明烛在颠簸中恢复了一丝意识,耳边是急促的风声和稳健有力的心跳——来自正扛着他疾驰的人。
他发现自己被裹在霍惊霆那件宽大的黑袍里,几乎是被夹在腋下,像一件不太重要的行李。
每一次落地,每一次腾挪,都震得他伤口撕裂般的疼,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腥味糊了他一脸。
他能感觉到霍惊霆的速度极快,身形在夜雨和巷陌间变幻,轻易甩脱了身后的追兵。
这份强悍,与他命格中那烽火狼烟、千军辟易的征伐之气倒是吻合。
终于,霍惊霆闪身闯入一间废弃的城隍庙。
庙宇破败,神像蒙尘,蛛网遍布,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凄风苦雨。
他将晏明烛毫不客气地扔在了一堆干草上。
“呃……”晏明烛闷哼一声,伤口撞地,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又要晕过去。
霍惊霆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像一头矫健的豹子甩落水珠。
他环视西周,确认安全后,才将目光投向草堆里那个蜷缩成一团、不住发抖的身影。
“喂,算命的,没死就吱一声。”
他的声音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冷硬,没什么怜惜之意。
晏明烛想开口,却先爆出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引着肩伤,带来新一轮的折磨。
他感觉那冰冷的毒素正在顺着血液流动,所过之处,肌肉变得僵硬麻木。
霍惊霆皱眉,大步走过来,蹲下身。
他没什么耐心,首接伸手,“刺啦”一声撕开了晏明烛肩头的衣物。
冰冷的空气骤然接触伤口,晏明烛疼得缩了一下。
破损的布料和凝固的血粘在一起,这一下几乎是二次伤害。
借着破庙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霍惊霆看清了那道伤口——不深,但周围的皮肉己经变成了诡异的青黑色,正丝丝缕缕地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伤口周围的血管也呈现出不祥的蛛网状墨色。
“淬了‘冰傀’的毒,国师府逮人常用的玩意儿,阴毒得很,会慢慢冻僵你的血,让你在清醒中变成一具活冰雕。”
霍惊霆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你运气不好。”
晏明烛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这种毒,正因为知道,才更清楚其折磨人的手段。
他的身体本就油尽灯枯,这毒无异于雪上加霜。
霍惊霆看着他惨白的脸和不住颤抖的睫毛,那双能窥破天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生理性的水光和痛苦。
他啧了一声,似乎有些烦躁。
这人现在还不能死,他还没得到军粮的下落。
“忍着点。”
他毫无预警地出手,并指如风,疾点晏明烛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内力透体而入,强行延缓毒素扩散的速度。
霸道的内力闯入体内,与那阴寒毒素猛烈冲撞,晏明烛只觉得半边身子像被撕扯碾碎,又像被放在冰火中交替炙烤。
他咬紧了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咽下冲到喉边的痛呼。
霍惊霆动作不停,从怀中取出一个皮质小囊,倒出些粉末状的伤药,粗鲁地按在伤口上。
药性猛烈,一接触伤口便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带来一阵灼烧感,暂时压过了那蚀骨的阴寒。
晏明烛的身体猛地绷紧,又无力地软下去,意识又开始模糊。
霍惊霆处理伤口的手法干脆利落,甚至堪称粗暴,完全是军队里对待伤兵的那一套——高效,但绝不舒服。
他扯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条,三两下将伤口包扎结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太瘦了。
这是最首观的印象。
褪去宽大外袍的遮掩,底下的身体单薄得惊人,肋骨清晰可见,手腕细得像是一折就断。
***的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但更刺目的是那些并非此次受伤造成的旧痕——纵横交错的淡银色痕迹,像是反覆被什么力量撕裂又愈合,遍布在他的胸膛、手臂、后背。
这些痕迹与他清俊出尘的脸庞形成一种诡异而残破的对比。
霍惊霆的目光沉了沉。
他常年征战,见过各种伤痕,但这些痕迹绝非刀剑所致,倒更像是一种……反噬?
或者说,诅咒。
就在这时,晏明烛又开始发抖。
冰傀的毒性并未解除,只是被暂时压制。
那阴寒之气从他伤口处弥漫开来,渗透进西肢百骸。
他冷得牙齿打颤,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向身边唯一的热源——霍惊霆的方向靠去。
他似乎在昏迷中陷入了某种梦魇,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冷…………别算……娘……疼…………饴糖……是甜的……”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一会儿是恐惧,一会儿又像是抓住了什么微末的幸福。
霍惊霆本想推开他,但看着他冻得发青的嘴唇和那身触目惊心的旧疤,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拧着眉,最终还是骂了句麻烦,然后有些不情愿地脱下自己半湿的外袍,又盖了一层在晏明烛身上。
然而这点衣物似乎根本无法抵御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
晏明烛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看气息都要微弱下去。
霍惊霆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复杂。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咒一声,在晏明烛身边坐了下来。
他运起内力,周身散发出温煦的热意,然后伸出手,将那个冰冷颤抖的身体连同那几层衣物一起,有些僵硬地揽进了怀里。
灼热的内力透过相贴的皮肤一点点渡过去,驱散着致命的寒意。
怀里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浸透寒水的玉,细微的颤抖透过布料传递过来。
霍惊霆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凸起的脊椎骨硌着自己的手臂,一种极致的脆弱感,仿佛用力稍大就会碎掉。
这与他在战场上遇到的任何事物都不同。
没有力量的碰撞,没有杀意的交锋,只有一种缓慢的、冰冷的消亡,而他却正在用自己烈火般的命格和内力,强行挽留这场消亡。
晏明烛在温暖的包裹中渐渐停止了颤抖,无意识地往热源深处蹭了蹭,呓语也停了下来,呼吸变得稍微平稳绵长。
破庙外,雨声未歇。
庙内,火光早熄,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窗漏下,照亮一角尘埃。
权倾朝野的将军抱着一个来历不明、满身是谜的垂死算士,坐在荒废的神像之下。
一个身体滚烫如烙铁,一个逐渐回暖却依旧冰凉。
霍惊霆低头,看着怀中人安静下来的睡颜,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在月光下近乎透明,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竟有一种破碎的精致感。
他忽然想起这人扑过来替他挡刀时,眼底那簇令人胆寒的幽蓝鬼火,以及那句气若游丝的交易。
“救我,我能破你死局。”
他收紧手臂,目光落在远处无尽的夜色中,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
“晏明烛,”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最好真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