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本就朽坏,几处缝隙用破布塞着,却仍挡不住那股裹挟着湿冷潮气的风。
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屋内的尘埃,也吹得桌上那支孤零零的白烛剧烈摇曳,昏黄的光晕在斑驳的土墙上游走,将一切都染上一层萧瑟而迷离的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杂着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草席铺在冰冷的地面上,晏明烛便蜷在那上面。
他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棉袍,依旧难掩身形的单薄。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面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几缕被汗水濡湿的黑发贴在额角,更添了几分病弱的憔悴。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并非他这孱弱的病体,而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形状是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含情,此刻却因痛苦而蹙起,更显得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但真正特别之处,是他眸子的颜色 —— 那并非寻常的黑色或深棕色,而是一种极浅、极剔透的琉璃色,像是上好的黑曜石被月光浸润,透着一种清冷而神秘的光泽。
此刻,这双琉璃般的眸子因咳嗽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烛光在其中跳跃,仿佛有细碎的星辰在里面明灭不定,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又藏着不为人知的沧桑与疲惫。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晏明烛瘦弱的肩头剧烈地颤抖着,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指缝间,一点刺目的殷红缓缓渗出。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好不容易止住咳,他无力地垂下手,那带着体温的血珠便滴落在摊开的卦象图纸上,晕开一小朵残梅般凄艳的痕迹,与纸上繁复晦涩的线条交叠在一起,更添了几分宿命的悲凉。
三天前,城西瘟疫蔓延,那个染疫孩童的父母哭着跪在他门前,他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为那稚子起卦寻药,逆天而行,又折去了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阳寿。
他望着那朵血色残梅,琉璃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苦笑,烛光摇曳,映得他眼底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值得的。
"他对着空屋轻笑,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腥甜。
墙角堆着乡民偷偷送来的谢礼——半袋发霉的粟米,两块干裂的炊饼。
这些微薄的温暖是他苟延残喘的意义。
骤雨声中混入马蹄嘶鸣。
玄甲骑士破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景象:苍白如鬼的年轻人伏在蛛网般的卦象间,宽大旧袍下凸起的脊骨像将要折断的鹤翼。
"国师有令,妖言惑众者格杀勿论!
"晏明烛抬眼望去,枯寂眸子里竟透出些怜悯:"诸位冒雨前来送死,实在辛苦。
"指尖尚未触及卦钱,为首骑士突然喉间爆出血花——门外飞来的一柄陌刀贯穿铜甲,将人钉死在斑驳土墙上。
黑袍青年踏雨而来,腰间螭吻银扣与在场所有人的制式截然不同。
剩余骑士惊恐跪地:"霍将军!
此人确是国师要犯...""现在是我的了。
"霍惊霆踩过血水捏起晏明烛下巴,触及的皮肤冷得像坟冢玉石。
他挑眉打量这张枯槁却难掩风华的脸:"能算军粮下落否?
"晏明烛呼吸忽然滞涩。
此人命格灼如烈日,却缠着黑气凝聚的死劫。
他鬼使神差探向对方腕脉,被反拧住胳膊压跪在地时仍在笑:"将军七日內必遭血光之灾。
"霍惊霆怒极反笑,却见算士颤抖着抓起卦钱。
染血的铜钱在案上弹跳时,窗外惊雷炸亮半阙天空——青年将军清晰看见,对方涣散的瞳孔里燃起幽蓝鬼火。
"乾上坎下,讼卦变困卦。
"晏明烛呕着血沫轻笑,"劫粮者就在..."话音未落,整面土墙轰然倒塌。
烟尘中有寒光首刺霍惊霆后心,算士竟踉跄扑来挡这一击。
短刃没入肩胛的闷响里,霍惊霆听见这人贴在他耳畔的气音:"救我,我能破你死局。
"雨幕中数十道弩箭寒光闪烁,晏明烛软倒前最后看见的,是将军割断黑袍将他裹紧的怀抱。
血腥味混着对方体温涌来时,他莫名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用卦象换来饴糖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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