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夏天,广州的热浪似乎能把空气都烤出油来。
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嘶鸣,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逝去唱着最后的挽歌。
小谷围岛,这个位于珠江主航道上的江心岛,此刻正被一种分裂的气息笼罩。
一边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古村落,青砖黛瓦,阡陌交通;另一边,则是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和漫天尘土——广州大学城的建设工程,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碾过这片沉睡的土地。
施工队的卡车卷起黄龙般的烟尘,在刚刚铺好的水泥路上呼啸而过。
队长王德彪叼着根廉价的“双喜”烟,眯着眼,盯着前方不远处那棵巨大的榕树,眼神里透着一丝烦躁。
“王队,就剩这最后一棵了,”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年轻工人凑过来说,“推了它,北亭村口这片就算彻底平整了。”
王德彪“嗯”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烟。
那棵榕树确实碍事,正好挡在规划中的大学城中环路的中央。
它太老了,也太大了,虬龙般的树根深深扎进地下,盘根错节;浓密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几乎遮蔽了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天空。
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斑驳的光影,给这片燥热的工地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凉。
树下,挂着无数条祈福的红布条,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絮语。
这棵树,是北亭村的“风水树”,也是几代村民的集体记忆。
就在推土机准备发动的时候,几个颤颤巍巍的身影从村子的方向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是村里的七公。
“王队长,王队长,行行好,高抬贵手!”
七公的声音沙哑而急切,“这树……动不得啊!”
王德彪眉头一皱,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不耐烦地说:“七公,又来啦?
跟您老说了多少次了,这是政府规划,图纸上标得清清楚楚,必须推平。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树!”
另一个老人情绪激动地喊道,“这是我们村的‘龙脉’所在,镇着村里的气运!
你们把它推了,会出大事的!”
“龙脉?
气运?”
年轻工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大爷,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七公没有理会年轻人的嘲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德彪:“王队长,我拿我这条老命跟你担保,这树底下有东西,镇着不干净的东西。
你们要是敢动它,那些东西出来了,对谁都没好处!”
王德彪脸上的不耐烦变成了冷笑。
他干这行十几年,拆过的祠堂、挖过的祖坟不计其数,什么“风水”、“龙脉”的说法,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七公,您老要是能让上头的红头文件改了,我二话不说,立马撤。
要是不能,就别耽误我们施工了,这工期紧着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几个老人,转身对推土机司机大手一挥:“开工!”
“你们会后悔的!
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七公气得浑身发抖,用竹杖一下下地用力杵着地面。
推土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钢铁的履带碾过地面,缓缓向老榕树逼近。
老人们绝望的呼喊声,很快便被这巨大的噪音所吞没。
他们被几个工人客气而强硬地“请”到了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台钢铁巨兽,将巨大的铲斗对准了他们世代敬畏的“神树”。
在村民们或惋惜、或麻木、或惊恐的复杂目光中,一个时代,伴随着机器的轰鸣,正在被粗暴地画上句号。
没人注意到,随着推土机的靠近,那些挂在树枝上的红色布条,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开始诡异地、剧烈地飘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