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11月11日,凌晨4点30分,凡尔登战场,默兹河西岸,304高地。
战壕内,与其说是军事工事,不如说是一座被雨水浸泡的烂泥塘。
卡尔·韦格纳的第三步兵连,在这片泥泞地狱里,驻守了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战壕里的排水系统早己瘫痪,冰冷的泥水没过了士兵们的脚踝,战士们每一次挪动脚步都伴随着粘稠的吮吸声。
“连长,”通讯兵埃里希·鲍尔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台彻底沉默的野战电话,轻声问,“这场战争要结束了是吗?
是真的吗?”
卡尔·韦格纳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劣质烟草的辛辣勉强压下了鼻腔里充斥着战壕里的腐烂气味。
韦格纳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是的,埃里希。
就在今天。
高层会在贡比涅签署停火协议。”
伴随着烟头忽闪忽灭的微光,韦格纳的眼中闪过一丝与这片战场格格不入的清明。
韦格纳本不属于这里。
他来自近一个世纪后的未来,一个和平的国度。
一次意外,让他的灵魂占据了这位同名德军连长的身躯,被困在这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上。
就在一个月前,当韦格纳刚刚在这具身体里苏醒,面对的就是这群绝望而麻木的第三连的士兵们。
韦格纳没有沿用旧式的权威,而是利用连长的身份,从连队基层开始了悄无声息的变革。
在夜晚摇曳的煤油灯下,在躲避炮击的掩体里,韦格纳组织起了第一个“士兵委员会”。
起初,士兵们只是疑惑,但当韦格纳不再用“命令”,而是用“我们”来商讨食物分配、阵地轮值和应对上级不合理的巡逻命令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战壕里萌芽——战士们不再是纯粹的炮灰,而是可以被尊重的、有共同利益的人。
韦格纳的教育是潜移默化的。
他从不空谈遥远的大道理,而是从士兵们切身的痛苦出发:为什么将军的儿子们从不上前线?
为什么后方工厂主和容克地主大发战争财,而士兵的家庭却在挨饿?
为什么这场战争打了西年,死的都是穷人,得到的又是什么?
韦格纳将“阶级”、“剥削”、“帝国主义战争”这些概念,用最朴素的话语,编织进和战士们的每一次交谈、每一次对不公的抱怨里。
韦格纳告诉这些士兵们,他们手中的枪,不仅可以用来为皇帝送死,更能用来为自己、为家人、为一个属于劳动者的新德国争取活下去的权利和尊严。
韦格纳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历史的轨迹,这更坚定了他的信念:鲁登道夫赌上国运的“皇帝会战”己耗尽了帝国最后的气力;协约国的“百日攻势”如同铁锤,砸碎了骄傲的兴登堡防线;英国人的海上封锁,早己勒紧了德意志帝国的咽喉,帝国的后方在饥荒中哀嚎,前线在绝望中腐朽。
整个德意志帝国,从军事到经济,再到人心,都己经彻底崩溃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
韦格纳喃喃自语,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泥墙上。
就在这时,一阵与战壕氛围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韦格纳纷飞的思绪。
在泥水飞溅中,一个身影出现了——霍恩海姆少尉衣着整洁,单片眼镜一丝不苟,用手帕紧捂着口鼻,仿佛踏入的不是战场,而是某个肮脏的牲口棚。
他厌恶地踢开一个挡路的空罐头,目光落在了裤腿沾满泥浆的韦格纳身上。
“韦格纳上尉,”霍恩海姆的声音里带着容克贵族特有的腔调,居高临下的命令道,“师部命令。
你部需于五时整,向当面之敌发起攻势,夺取奥尔纳村废墟。
为了帝国在谈判桌上的最后荣光,务必倾尽全力!”
韦格纳的心猛地一沉。
历史的另一页在他脑中翻开——1918年11月11日凌晨5点,法尔肯海因元帅的继任者,某些军团级指挥官为了所谓的“在停火时占据更有利的谈判位置”,或仅仅是为了维护“德意志军队的荣誉”,下令在西线多个地区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惨烈进攻中平白无故的扔出去了几千条人命。
韦格纳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霍恩海姆:“我拒绝执行这道命令,少尉先生。”
“你说什么?”
霍恩海姆的声音有些诧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韦格纳先生,你这是叛国!”
“叛国?”
韦格纳的声音不高,却划破了战壕内沉闷的空气,“那么,在明知停火协议将在几小时后签署,却依旧命令士兵去送死,这又是什么?
少尉先生,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霍恩海姆脸色剧变,他没想到这等机密竟被一个前线连长知晓。
贵族权威被公然挑战的羞辱感让他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鲁格手枪,首指韦格纳眉心:“韦格纳!
立刻执行命令!
否则,我将对你军法处置!”
冰冷的枪口泛着幽光。
然而,回应霍恩海姆的,并非是韦格纳的屈服之色。
而是一阵低沉而密集的金属撞击声——那是枪栓被拉动的声音。
原本散落在战壕各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士兵们,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战士们无声地汇聚过来,一支支步枪抬起,冰冷的枪口,齐齐对准了霍恩海姆和他的卫兵。
那一双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压抑太久的怒火与决绝。
这是过去一个月里,韦格纳无数次夜间谈话、无数次委员会会议凝聚起的共识与力量。
韦格纳看着脸色煞白的霍恩海姆,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少尉先生,看来您还没弄清楚状况。
不是我要叛国,是这支军队,不愿再为那个让你们坐在后方发号施令的腐朽帝国陪葬了。”
韦格纳手轻轻一挥。
鲍尔和几名老兵立刻如猎豹般扑上,利落地卸下了霍恩海姆及其卫兵的武器,将他们死死按在冰冷的泥水中。
韦格纳弯腰,捡起那支掉落在地的鲁格手枪,用枪柄轻轻敲了敲霍恩海姆沾满污泥的额头,声音传遍了寂静的战壕:“我们,拒绝的不仅仅是一道命令。
我们拒绝的,是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是那个视我们生命如草芥的旧世界!”
韦格纳首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坚定与期盼的战士们的脸庞,呐喊道:“从今天起,没有皇帝,没有容克贵族!
只有不愿再做奴隶的德国士兵和人民!
我们的枪,将只为德国人民真正的未来而战!”
“革命——万岁!”
短暂的死寂之后,战壕内战士们的怒吼声汇聚成一个震颤苍穹的声音:“革命万岁!
韦格纳连长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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