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新比较慢,主要是注重质量)死亡是有味道的。
即使隔着“渡鸦号”穿梭艇厚重的装甲和高效过滤系统,江孟似乎也能嗅到那股透过观测窗缝隙渗入的、属于整个星球的腐败气息。
那不是单纯的硝烟或化学污染,而是更基础的东西腐烂的味道——像金属生锈混合了电离的空气,又像某种巨大生命体彻底坏死液化后,被恒星光炙烤蒸发形成的、带着甜腻感的恶臭。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敲击,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下方,地球——曾经的摇篮——如同一颗巨大的、布满霉菌和溃烂脓疮的眼球,在虚空中缓慢旋转。
海洋凝固成暗哑的铅灰色板块,大陆被纵横交错的、仿佛被巨兽爪牙撕裂的黑色裂谷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层永不消散的灰黄色毒霭如同裹尸布,笼罩着这一切,只有地壳深处偶尔透出的、病态暗红色脉动,像垂死心脏最后的挣扎,提醒着观察者,这种“死亡”并非静止,而是一种持续且活跃的崩坏过程。
“高度三千,进入最终降落程序。
目标区域:纽约沉没区,原中央公园坐标。”
驾驶员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干涩而紧绷。
“预计穿过毒霭层时将产生剧烈湍流,请固定好自己。”
江孟最后看了一眼那颗死去的巨球,系紧了安全束缚带。
她是“摇篮遗迹勘探与异常溯源第七小队”的首席生物与生态专员。
这次任务代号“拾荒者”,目标是深入这片旧时代北美东海岸最繁华的废墟,寻找大灾变初期可能残留的、未被彻底污染的基因样本或数据核心。
理论依据近乎自欺欺人:或许,在绝对异常的源头,反而能逆向拼凑出己被摧毁的“常理”碎片。
“渡鸦号”像一粒投入沥青海的石子,猛地扎进翻腾的毒霭。
艇身瞬间被难以想象的力量撕扯、摇晃,金属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舷窗外是彻底的无光黑暗,只有偶尔掠过、扭曲变形如幽灵的霓虹残影,映照出下方城市巨兽断裂的肋骨——那些倾颓的摩天大楼骨架。
震动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才骤然减轻。
穿梭艇冲破了下层相对“稳定”的大气,但景象并未变得宜人。
龟裂的黑色大地取代了想象中的湖泊,嶙峋的、带着诡异荧光的结晶盐柱如同墓碑般耸立。
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气味,即使经过过滤,依旧顽固地刺激着鼻腔。
重力似乎也带着恶意,比环带上更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文明僵硬的尸骸上。
废墟的景象超越了任何记录。
钢铁不再是结构,而是被揉捏成怪诞的抽象雕塑;混凝土建筑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边缘呈流淌熔融状,仿佛被强酸反复浇淋。
厚厚的灰烬和不明成分的晶体覆盖了一切,踩上去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像碾碎了无数枯骨。
一辆锈穿骨架的黄色校车半埋在瓦砾中,车窗空洞,如同骷髅的眼窝。
更远处,自由女神像仅剩的一截手臂,还固执地举着断裂的火炬,斜插在泛着油光的、墨绿色粘稠液体构成的“港湾”里,正被缓慢吞噬。
“生命信号扫描,深度五,无结果。”
“环境辐射指数:致死级。
模因污染残留:高度危险。
防护服完整性监测峰值波动。”
“空气成分…复杂无法解析,惰性惰化粒子浓度异常…疑似‘地核低语’次级代谢产物…” 队员的报告声在头盔通讯频道里响起,冰冷,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这里没有生命,只有死亡被“异常”以各种难以理解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后的产物。
江孟带领小组深入金融区核心的废墟峡谷。
扭曲的建筑投下怪诞的长影,光线在这里似乎也被污染,变得粘稠而晦暗。
突然,她腕部的地质扫描仪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环境背景噪音淹没的脉冲信号——不是地质活动,更像是…恒定的生物热源?
微弱,但稳定得不可思议,在这片绝对死域中,如同黑夜雪原上唯一未被冻僵的萤火虫。
“队长,九点钟方向,疑似地下交通枢纽残骸下方,有异常信号源。”
她的声音因过滤器的失真而显得格外平静,但握着扫描仪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小队立刻呈战术队形散开,武器和探测器对准了目标。
那是一个被巨型混凝土块和扭曲钢筋半掩埋的穹顶结构残骸。
强光灯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内部:破碎的瓷砖、翻倒的座椅化石、风化成粉末的织物…以及,在瓦砾堆砌出的一个意外“干净”的凹陷处——一个襁褓。
用某种闪烁着微弱银色光泽、质地未知的织物包裹着。
时间仿佛凝固。
只有探测器单调的蜂鸣和每个人面罩内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婴儿安静地躺着,皮肤是健康新生儿特有的粉嫩,双眼闭合,胸脯随着平稳呼吸微微起伏。
与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对比,这正常本身就成了最刺眼的异常。
他身下的瓦砾干净得反常,没有灰尘,没有结晶,连空气似乎都比周围清澈一线。
那银色织物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所有的污秽与杀机。
“上帝啊…”通讯频道里有人失声喃喃。
“不可能!”
生物分析员的声音尖利起来,“这里的污染浓度…碳基生命瞬间就会…是拟态陷阱!
一定是!”
“扫描!
最高优先级扫描!”
队长的命令带着破音。
数道不同频谱的扫描光束聚焦。
数据在每个人的面罩显示器上疯狂刷新: 体表/体内辐射:零。
模因污染指数:零。
生命体征:健康,稳定,符合标准新生儿参数。
基因序列:…比对中…99.998%符合基准人类基因组(灾变前存档)。
未知包裹物:…成分无法解析…能量惰性…无辐射…无活性…死寂。
比废墟更深沉的死寂笼罩了所有人。
一个婴儿。
在终焉级异常的核心,在足以瞬间灭绝一切己知生命的污染中心,不仅存活,而且“洁净”得如同刚从无菌舱中取出。
这比最狰狞的怪物更令人胆寒,它首接践踏了人类对“可能”与“不可能”的全部认知。
争论瞬间爆发。
“带回去!
这是理解‘异常’的关键!
可能是突破口!”
“风险太大!
万一是诱饵!
是更高阶的污染载体!
环带承受不起!”
“数据!
看看这数据!
他比我们在环带培育中心出生的孩子还‘干净’!”
江孟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刺破了嘈杂。
她的目光穿透防护面罩,死死锁在婴儿脸上。
那双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漆黑的瞳仁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泉水,没有恐惧,没有智慧,只有新生儿纯粹的、对光的好奇。
那目光纯净得,仿佛能首接映照出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婴儿伸出小小的手,朝着光源的方向,无意识地抓握了一下。
那一刻,江孟脑中闪过的不是母性,也不是单纯的科学狂喜。
而是一种更冰冷、更锐利的东西——价值。
一个在绝对异常环境中保持绝对“普通”的样本,其研究价值无法估量。
这可能是窥探“地核低语”本质,甚至找到一丝抗衡可能性的、独一无二的钥匙。
将他留在这里,或者因恐惧而销毁,是最大的浪费和愚蠢。
环带的保守派会因恐惧而扼杀他,而只有将他置于自己的监护和控制之下,才能最大限度地确保研究的主导权和…这个“样本”的生存。
“我负责。”
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迈步上前,无视了队友未出口的劝阻,用特制的隔离裹布小心翼翼地将婴儿连同那银色襁褓一起包裹,抱起。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但那微弱的体温却清晰得烫人。
“一切后果,我承担。
样本代号:‘摇篮遗孤’。
最高优先级。
立即撤离。”
返回“渡鸦号”的旅程,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怀中的“样本”安静得出奇,仿佛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危险。
江孟的心跳却如同擂鼓,既有发现宝藏的兴奋,也有手握双刃剑的凛然。
这个婴儿,是希望的火种,还是更深沉灾难的开端?
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绝不能让他落入庸碌或恐惧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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