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怎么变老了

华发生春1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林淑琴伸出枯树皮一样的手，颤巍巍地抚上自己的脸。

皮肤松弛，沟壑纵横，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里风干的橘子皮。满头银发，稀疏得能看见头皮，

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白。是她。又不是她。她记忆里的自己，

明明还是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在胡同里追着鸽子跑的小姑娘。怎么一眨眼，就八十岁了。

空荡荡的四合院里，只有老槐树的落叶声，沙沙，沙沙，像催命的符咒。

儿子一家早就搬去了亮堂堂的高楼，说是为了孙子上学方便。孙子陈默偶尔会打个电话，

开头总是那句：“奶奶，您身体还好吧？钱够不够花？”够。怎么不够。她一个人，

吃不了多少，也穿不了多少。只是这房子太大了，大得让人心慌。林淑琴叹了口气，

转身准备回屋躺下。脚下却踢到了一个硬物。是一个落了灰的樟木小箱子，

不知被她从哪个角落里翻了出来，又忘了收回去。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吹开上面的浮尘，

打开了那个尘封了几十年的锁扣。箱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几件泛黄的旧衣服，

一本已经散了页的相册。在最底下，静静地躺着一支发簪。那是一支很奇怪的发簪，

通体碧绿，温润如玉，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意。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不知名的花，

花蕊处似乎有微光流转。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支发簪。也许是母亲的遗物？

林淑琴把它拿了出来，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她对着屋里那面蒙尘的穿衣镜，笨拙地，将这支发簪插进了自己稀疏的白发里。

镜中的老妇人，暮气沉沉。那一点碧绿，像是落在荒漠里的一滴水，突兀，

又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生机。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躺回了床上。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没有往日里彻夜的咳嗽，也没有关节传来的阵常性疼痛。第二天，

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醒的。林淑琴睁开眼，觉得身上前所未有的轻快。

她扶着床沿坐起来，习惯性地看向窗外。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好像……绿了一点？

是错觉吧。她揉了揉眼睛，下床走到洗漱台前。镜子里，依旧是那张苍老的脸。等等。

林'淑琴猛地凑近镜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鬓角。在那一片霜雪般的白色里，有一根头发，

从根部到发梢，漆黑如墨。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八十岁的人了，眼花是常事。她伸出手，

想要把那根“碍眼”的黑发拔掉。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强韧而有弹性的触感，

和旁边那些一碰就断的白发截然不同。她用力一扯。头皮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那根黑发被她捏在指间，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不是幻觉。是真的。林淑琴的心脏，

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种莫名的恐慌，混合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摸向脑后的发簪。那冰凉的触感，依旧清晰。一夜之间，白发里，

生出了一根黑发。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什么东西，

在她这潭死水般的人生里，悄然开始了。2恐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被无限放大。

因为那根黑发，不是终点。是开始。第二天早上，是三根。第三天早上，是一小撮。

到了第四天，她鬓角的白发，已经有三分之一变回了墨色。那黑白分明的景象，

诡异又触目惊心。林淑琴彻底慌了。她不敢出门，不敢见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镜子前，检查自己的头发。那黑色蔓延的速度，像燎原的野火，

根本无法阻挡。不仅仅是头发。她脸上的老年斑，似乎淡了一些。眼角的皱纹，

也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少许。她甚至能清晰地看清窗外槐树上，新长出的嫩芽。

要知道，她的老花眼已经严重到看报纸都得用放大镜了。身体里，一股久违的力量正在复苏。

她上下三层的小楼，以前走一趟要歇两次，现在一口气就能上来，连气都不喘。

这不是回光返照。这是……返老还童。这个荒谬绝伦的词，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响。

她想到了那支发簪。她试着把它从头上取了下来。那冰凉的玉簪一离开发丝，

她立刻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疲惫感涌了上来。关节深处，那熟悉的酸痛也隐隐开始作祟。

第二天，她惊喜又恐惧地发现，头发没有继续变黑。但到了晚上，她又控制不住地，

将发簪插了回去。她贪恋那种身体充满活力的感觉，贪恋那种五感重新变得清晰的世界。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哪怕知道这稻草背后可能是更深的深渊，

也绝不肯放手。发簪插回去的瞬间，那股暖流再次包裹了全身。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这天下午，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奶奶！我！陈默！”是孙子。林淑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手忙脚乱地找了顶帽子戴上，又拉了拉帽檐，确定能遮住自己那黑白分明的头发，

才过去开门。“奶奶，我带了您爱吃的烤鸭。”陈默提着一个油纸包，一脸的阳光。

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忙了。“哎，好，快进来。”林淑琴侧身让他进来，全程低着头。

“奶奶，您怎么还戴上帽子了？屋里又不冷。”陈默随口问了一句。“头……头有点吹风。

”她含糊地解释。陈默也没多想，自顾自地把烤鸭放到桌上，“最近公司忙，

好久没来看您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看着气色不错啊。”他上下打量着林淑琴。“是吗？

还……还行吧。”林淑琴的心跳得飞快。“真的，感觉您好像年轻了几岁，”陈默笑着说，

语气里全是晚辈对长辈的敷衍和哄慰，“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争取活到一百岁。

”年轻了几岁？林淑琴的心沉了下去。连粗枝大叶的孙子都看出来了。她该怎么办？一顿饭，

吃得食不知味。陈默一直在说他工作上的事，升职的烦恼，和同事的矛盾。林淑琴听着，

却一个字都没进到心里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这具正在发生诡异变化的身体上。

送走陈默后，她立刻冲回了房间，锁上门，摘掉了帽子。她冲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

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已经不再是八十岁的模样。虽然依旧有皱纹，

但皮肤明显紧致了许多，眼神也不再浑浊，透着一丝神采。这分明是一张六十多岁的脸。

她活了八十年，第一次如此痛恨镜子。它诚实地，残忍地，映照出她身上这匪夷所思的变化。

她瘫坐在地上，目光扫过梳妆台。那支碧绿的发簪，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不。不是静静地。

在昏暗的光线里，簪头那朵含苞待放的花，正散发着一圈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绿光。

那光芒，如同鬼火，幽幽地，诱惑着她，也审判着她。3时间，成了最可怕的酷刑。

林淑琴觉得自己被囚禁在这座老宅里，与世隔绝。外面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

邻居们依旧在胡同口晒着太阳，聊着家长里短。而她，只能躲在窗帘后面，

像个见不得光的怪物。她现在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皮肤恢复了光泽，

身材不再臃肿干瘪，连腰杆都挺直了。一头黑发里夹杂着些许银丝，反而显得气质出众。

如果不是她自己知道真相，她走在路上，别人最多以为她保养得宜。可她知道。

她是从八十岁，一步步“走”回来的。这种感觉，比直接变成一个年轻人更让她恐惧。

因为她亲眼见证了时间的倒流，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

邻居王大妈在门口喊了她几次，让她出去一起晒太阳。“淑琴啊，干嘛老闷在家里？

出来活动活动啊！”她只能隔着门应付：“不了不了，身上不爽利。”“怎么了？

要不要让老张头的儿子给你瞅瞅？他可是大医院的医生。”“不用不用，老毛病了。

”这样的对话，让她心力交瘁。她试过再次把发簪取下来。可这一次，效果不一样了。

衰老的疲惫感没有立刻回来，年轻的身体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

但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怕，怕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

万一……一直变下去怎么办？变成二十岁，十岁，变成一个婴儿？然后呢？消失吗？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再次把发簪戴回头上。与其在未知的恐惧中等待，

不如抓住这看得见的“生机”。这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出去走走。再不出去，

她就要疯了。她换上了一件多年前买的深蓝色风衣，戴上墨镜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走出院门的那一刻，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感觉自己像是刚出狱的囚犯。街上的人看她的眼神很正常，

没有人认出她就是那个步履蹒跚的林老太。这种“正常”，让她稍微安下心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熟悉的街道，看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店铺。不知不觉，

她走到了一家老电影院门口。电影院已经很破败了，门口挂着“停业整顿”的牌子。但墙上，

还贴着一张巨大的，已经褪色的老电影海报。是《舞台姐妹》。林淑琴的脚步，

一下子顿住了。这张海报，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六十年前，也是在这里。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拉着她的手，紧张又兴奋地说：“淑琴，等我从部队回来，

我一定带你来看这部电影，我把票根都买好了！”那个少年，叫顾言之。是她放在心尖上，

念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的人。他后来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

他牺牲在了那场没有硝烟的边境冲突里。林淑琴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早就心如止水了。可原来，有些人和事，只是被埋在了时间的尘埃里，

一阵风吹过，就纤毫毕现。她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一个拄着拐杖，

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穿过人流，朝她这个方向看来。那老人的脚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

猛地停住了。他死死地盯着林淑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困惑，随即是震惊，最后，

是一种见了鬼似的，难以置信的骇然。林淑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隔着一条马路，

与那道视线对上了。她不认识那个老人。可那老人看她的眼神，却像是要穿透她的皮囊，

看到她的骨头，看到她灵魂深处去。就在这时，老人动了。他扔掉了拐杖，

不顾川流不息的车辆，疯了一样向她冲过来。4“阿琴！”一声嘶哑的，

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呼喊，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在林淑琴耳边炸开。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阿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会这么叫她。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老人，被一个好心的司机拦腰抱住，拖到了路边。他还在挣扎，

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她，嘴里不停地喊着：“阿琴！是你吗？阿琴！

”林淑琴的脑子一片空白。是幻觉。一定是幻觉。她转身就跑，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来人的脸，不敢去确认那个她思念了一辈子，也怨恨了一辈子的人，

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她一路跑回了家，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顾言之……他没死。他还活着。这个认知，

比她返老还童还要让她感到震撼和混乱。他为什么回来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他知不知道，

她等了他一辈子？无数个问题，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冲进房间，

看着镜子里那张五十岁的脸，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席卷了她。就算他回来了，

又怎么样？他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而她……她算什么？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吗？

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六十年的光阴。接下来的几天，林淑琴没敢再出门。

但那个老人的身影，那一声“阿琴”，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在一次庙会上，

他帮她抢回了被风吹走的风筝。他们是怎么相爱的？是在什刹海的冰面上，他拉着她的手，

一圈一圈地滑，直到月上柳梢。他们又是怎么分开的？是他要去参军，临走前，

塞给她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等我回来”。她等了。一年，两年，

十年……最后等来的，是他牺牲的“消息”。她的心，在那一刻就死了。后来，

她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生儿育女，相敬如宾地过了一辈子。

丈夫去世的时候，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就为顾言之流干了。可现在，

他回来了。这天傍晚，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不是孙子陈默那种急促的拍打，而是迟疑的，

试探性的，叩、叩、叩。林淑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去开。敲门声停了一会儿，

又响了起来。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隔着门板，小心翼翼地传来。

“请问……林淑琴女士是住在这里吗？”是那个老人的声音！林淑琴捂住了嘴，

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门外的人似乎叹了口气，随即，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里塞了进来。脚步声远去了。林淑琴等了很久，才敢挪动僵硬的身体，

走到门边。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静静地躺在门缝下的地砖上。她的手抖得厉害，

几乎拿不起来那张轻飘飘的纸。她展开纸。上面是一行遒劲有力，却又带着岁月颤抖的字迹。

“我叫顾言之。如果你是阿琴的亲人，请告诉她，我回来了。我一直在找她。”下面，

是一个电话号码。林淑琴看着那张纸条，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笔迹。眼泪，毫无征兆地，

一滴一滴砸在了纸上，晕开了墨迹。她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镜子里，不知何时，

已经是一张四十岁女人的脸。皮肤紧绷，眼角只有细微的纹路。那只颤抖的手，

看起来也不再苍老。白皙，修长，仿佛岁月从未在上面留下过痕迹。5“你是谁？！

”一声暴喝在玄关处炸响。陈默提着刚买的水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穿着他奶奶的家常衣服，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身形窈窕，面容姣好，

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她正站在厨房里，围着围裙，哼着小曲，准备做饭。这是他奶奶家！

陈默的第一反应是，家里遭贼了？还是来了什么不三不四的骗子，专门骗独居老人的？

“我问你话呢！你谁啊？怎么在我奶奶家？”陈默把水果往地上一扔，几步冲过去，

警惕地盯着她。林淑琴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她忘了，今天孙子说要过来吃饭。

她更忘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在孙子眼里，完全是个陌生人。“我……”她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是你奶奶？这种话说出来，不被当成精神病才怪。“你别过来！

”陈默看她支支吾吾，眼神躲闪，更加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掏出手机，“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