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临安城南市集刚刚开张。
阳光落在街面的青石板上，映出淡淡的光晕。
摊贩们支起布棚，吆喝声此起彼伏，油条在锅里炸得金黄，茶楼小二提着铜壶穿行其间，一派热闹景象。
苏皎皎站在自家胭脂铺“苏记香坊”门前，身着鹅黄襦裙，外罩浅碧纱衫，发间珍珠步摇随着脚步轻晃，环佩叮当。
她十六岁，是临安首富苏家的独女，爹娘宠她如珠如宝，但她从不靠这份宠爱过活。
她更愿意被人叫一声“苏掌柜”。
今早她刚巡到街口，就瞧见一个摊子前围了不少人。
那摊主支了个红布招牌，上书五个大字：“苏记特供胭脂”。
她眉梢一挑。
这名字听着熟，可她家从没在外设过流动摊点。
巷口传来的脚步声停在铺前，来人是王麻子，这人五十上下，满脸横肉，左耳缺了半片，据说是年轻时赌钱被人咬掉的。
他在南市摆摊十年，卖些杂货胭脂，嘴皮子利索，脾气也硬，常为争地盘跟人动手。
街坊背地里说他心黑，进的货便宜得离谱，十有八九掺了东西。
苏皎皎走近几步，不动声色打量那摊上的胭脂盒。
盒子样式粗糙，封泥印迹模糊，连她家最次等的边角料都不如。
她伸手拿起一盒，轻轻打开，凑近鼻尖嗅了嗅。
一股刺鼻的石灰味混着劣质花粉钻进鼻腔。
她笑了。
“这位大叔，你这‘苏记特供’，是从哪儿进的货？”
王麻子抬头一看，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穿得鲜亮，估摸是哪家富户小姐闲逛来了。
他眼皮一翻：“关你什么事？
买不起别在这碍眼。”
周围几个妇人看了看苏皎皎的打扮，低声议论：“这丫头细皮嫩肉的，怕是不懂这些。”
苏皎皎也不恼，将胭脂盒往案上一放，声音清亮：“我姓苏，苏记香坊的苏。
你说你卖的是我家特供胭脂，那我倒要问问，哪一批货经了我手？
哪个管事批的条子？
哪个码头运来的？”
人群一静。
王麻子脸色变了变，随即冷笑：“哈！
冒充苏家小姐？
你知不知道苏家千金养在深闺，哪会亲自上街？
我看你是想讹钱！”
“哦？”
苏皎皎偏头一笑，“那你说，苏记胭脂用什么做底？”
“猪油调粉，加玫瑰露，谁不知道。”
“那遇水呢？”
“化开成浆，留香持久。”
苏皎皎点头，转身对身后伙计道：“取清水来。”
伙计应声递上瓷碗和银勺。
她舀了一小撮胭脂粉倒入碗中，滴入几滴清水。
众人屏息看着。
粉末遇水后迅速凝结成块，像一团灰白的泥疙瘩沉在碗底，毫无香气散出。
苏皎皎举起碗，朗声道：“真胭脂溶水成雾，留香三日。
这玩意儿遇水成石，里头掺了石膏粉，抹在脸上不出半月就得烂皮溃脓。
你们谁家女儿用了，回头毁了容，找谁赔命？”
人群哗然。
一个提篮的老妇惊叫：“我就买了两盒！
说是苏记的才买的啊！”
王麻子猛地站起，一把打翻瓷碗：“胡说八道！
你血口喷人！”
他指着苏皎皎，脸涨得通红：“你算什么东西？
敢坏我生意？
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苏皎皎神色未动，只轻轻拍了拍衣袖。
她身后两名伙计上前一步，一人按住摊沿，另一人抽出腰间木尺，咔嚓一声，整排胭脂盒被扫落在地。
碎盒西散，白粉洒了一地。
她弯腰捡起一个未拆封的盒子，指尖抚过底部印章：“北狄贡品？
呵，北狄去年就没向朝廷进过胭脂。
你连假都做得不用心。”
她抬眼盯住王麻子：“按商律，以次充好、冒用商号，一经查实，罚十倍货值，送官治罪。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赔一百两银子私了，或者跟我去衙门，吃二十板子，罚一千两，外加三年苦役。”
王麻子脸色铁青，额头冒汗。
他想冲出去，却被两名伙计拦住去路。
围观人群越聚越多，不少曾买过这胭脂的妇人纷纷怒骂。
一个卖菜的大婶揪住他袖子：“你还我三十文钱！”
苏皎皎站在摊前，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我苏家若不管，明日你们女儿脸上烂了，谁来负责？
我苏记卖的是胭脂，不是毒药。
临安城可以穷，但不能瞎。”
人群安静下来。
有人点头，有人鼓掌，还有几个孩子跟着喊：“不能卖假货！”
王麻子终于撑不住，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狠狠摔在地上：“拿去！
我认栽！”
苏皎皎弯腰拾起，当众展开查验无误，随后转身走向人群。
她将银票撕成数张，分给几位曾受害的百姓，又额外多给了那位老妇十两。
“这点钱补不了损，但我想让你们知道，苏记不会让老实人吃亏。”
人群响起掌声。
几个小贩悄悄收起了自家仿制的“苏记”招牌。
她走回摊前，蹲下身，从碎屑中捡起一个完整的胭脂盒，握在手中。
阳光落在她鼻尖，杏眼含星，唇角微扬。
她正欲起身返回铺子，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
哒、哒、哒——节奏沉稳，由远及近。
一匹黑马踏尘而来，马背上男子身穿玄色锦袍，外罩银甲，腰束蹀躞带，足蹬黑靴。
他身姿挺拔，眉如远山，眸光冷峻，勒缰停驻于街心，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苏皎皎抬头，与他对视一眼。
那人未语，亦未动，只是静静看着她手中的假胭脂盒，眼神深不见底。
她眨了眨眼，把盒子往袖中一塞，笑着朝他遥遥拱手：“这位公子，买胭脂吗？
正品，不掺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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