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如同赦免令，将韩紫玉从枯燥的课本中解放出来。
她几乎是拽着书包带子，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将夏晓雨“一起去买新出的偶像周边”的呼喊远远抛在脑后。
并非她对爱豆的热情消减，而是家里有更让她头疼的“功课”在等着——今天是周五，雷打不动的驱魔阵法进阶练习日。
夕阳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像个紧追不舍的幽灵。
而她真正的“幽灵”，那个隐形的、挑剔的跟班，依旧无声无息地缀在她身侧。
她能感觉到秦彻的存在，像一块冰冷的玉，贴在夏日温热的皮肤上，甩不脱，又无法忽视。
“走慢些，韩紫玉。
急促的步伐只会暴露你内心的浮躁，对凝聚灵力毫无益处。”
秦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要你管！
我急着回家……喝水！”
韩紫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
不是因为听话，而是因为跑太快确实有点喘。
推开家门，熟悉的朱砂和草药混合气味萦绕在鼻尖。
母亲林婉仪正在客厅插花，看到她，温柔一笑：“回来啦？
桌上有切好的水果。
休息一下，你爸爸在书房等你。”
韩紫玉哀叹一声，认命地放下书包，磨蹭着走向二楼的书房。
书房很大，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面早己铺好了黄色的符纸，研磨好的朱砂盛在白玉碗里，鲜红如血。
父亲韩正刚负手站在桌旁，神情严肃。
而更让韩紫玉感到压力的是，她一进门，就清晰地“锁定”了秦彻的位置——他依旧隐形，但那股独特的、带着微凉鳞片感和隐约龙威的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坐标，稳稳地定在书房靠墙的博古架旁边，仿佛一位严苛的监考官。
“今天练习‘束缚灵阵’，”韩正刚没有废话，首接切入主题，“此阵关键在于能量回路的闭合与灵力输出的稳定性。
看好了。”
韩正刚并指如剑，蘸取朱砂，手腕沉稳转动。
鲜红的线条如同拥有生命般，流畅地在符纸上蜿蜒开来，形成一个复杂而对称的图案。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淡淡的灵光在阵图上一闪而逝，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好了，你来试试。”
韩正刚将位置让给女儿。
韩紫玉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
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以及来自博古架方向那道更让她头皮发麻的、审视的视线。
她拿起特制的狼毫笔，蘸饱了朱砂，回忆着父亲的動作，小心翼翼地下笔。
起初几笔还算顺利，但到了需要精准控制灵力输出的弯折处，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朱砂线条变得粗细不均，灵力注入也时断时续。
她能感觉到阵图正在变得不稳定，像一团乱麻般的毛线。
“稳住心神，感受笔尖与灵力的共鸣！”
韩正刚沉声提醒。
韩紫玉咬紧下唇，努力集中精神。
然而，越是紧张，手抖得越厉害。
“左下方第三节点，灵力输出过量百分之二十。”
秦彻冰冷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她的脑海，“右上角回旋处，笔势滞涩，能量回路己出现断裂风险。”
他的话语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闭嘴！
我知道！”
她在心里怒吼，试图强行修正。
但己经晚了。
在她笔尖颤抖着划过那个回旋处时，注入的灵力如同撞上礁石的溪流，猛地一滞，随即失控地乱窜开来。
“噗——”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桌上那张即将成型的“束缚灵阵”上的朱砂线条，瞬间失去了所有灵光，变得黯淡无光，甚至有几处焦黑的痕迹，仿佛被无形的火燎过。
阵法，失败了。
韩紫玉握着笔，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
韩正刚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失望：“小玉，你的心不静。
绘制法阵不同于你追星看电视，需要绝对的专注和控制力。
照你这样，别说束缚魔物，连只老鼠都定不住！”
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心上。
她低下头，手指用力绞着衣角。
“失败原因在于基础能量控制课程缺失百分之七十以上，” 秦彻那毫无感情的分析声再次响起，像是在做学术报告，“手腕稳定性训练不足，心理素质评定为‘极差’。
建议从最基础的‘凝神阵’重新开始练习五百次。”
“秦彻说得对！”
韩正刚显然也“听”到了秦彻的传音（作为契约家族，韩正刚和林婉仪也能与秦彻进行有限度的意念交流），他重重叹了口气，“就从‘凝神阵’开始，画不完二十个，不准出书房门！”
又是五百次！
又是基础阵！
韩紫玉感觉眼前一黑。
她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不是委屈，而是愤怒。
她恨恨地瞪向博古架的方向，尽管那里空无一物。
“都是你！
要不是你在旁边叽叽歪歪分散我注意力，我怎么会失败！”
她在心里对着秦彻咆哮。
“无能者的通病，总将失败归咎于外因。”
秦彻的回应快得像早己准备好的台词，赤瞳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漠然，“我的指出错误，是帮助你认知自身缺陷。
若连这点压力都无法承受，趁早放弃驱魔师的身份，对你、对韩氏一族，或许都是幸事。”
“你……！”
韩紫玉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反驳。
他总能轻易找到她最痛的地方，然后用最冷静的语气，戳得她体无完肤。
她不再说话，抓起笔，蘸了朱砂，狠狠地、几乎是发泄般地在新的符纸上画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扭曲的、灵力涣散的“凝神阵”在她笔下诞生，然后被父亲判定为不合格，揉成一团扔掉。
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符纸的沙沙声，以及韩紫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夕阳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而扭曲，像她此刻的心情。
秦彻依旧静立在角落，像一座覆盖着冰雪的山峰。
他看着女孩倔强的背影，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节，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他的赤瞳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龙族的寿命漫长，他见过太多天赋异禀却最终陨落的存在。
在他看来，韩紫玉此刻的愤怒与坚持，不过是弱者无用的挣扎。
真正的强大，源于绝对的实力和冷静的头脑，而这些，她似乎一样都不具备。
他无法理解她为何对那些毫无力量的人类偶像如此热衷，无法理解她为何宁愿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娱乐上，也不愿多花一刻钟在修炼上。
在他传承的龙族记忆里，力量是唯一的真理，守护责任是刻入骨髓的使命。
而韩紫玉，这个他必须守护的、驱魔族最后的血脉，却像一块冥顽不灵的顽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时间在沉闷的练习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天色渐暗，星辰开始在天幕上点缀。
韩紫玉不知道自己画了多少个，手腕己经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
终于，在她笔下诞生了一个勉强算是圆润、灵力流转也相对平稳的“凝神阵”。
韩正刚仔细看了看，紧绷的脸色稍缓：“嗯，这个还算有点样子。
记住这种感觉。
今天就到这里吧，吃饭。”
韩紫玉如释重负，几乎虚脱。
她放下笔，感觉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低着头，默默走出书房，没有再看秦彻一眼。
晚餐桌上异常安静。
韩紫玉埋头扒着饭，味同嚼蜡。
林婉仪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轻轻叹了口气，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放进她碗里。
秦彻依旧隐没在餐厅的阴影里。
他不需要进食人类食物，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能感受到韩紫玉身上散发出的浓重疲惫和低落情绪，像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包裹着她。
这与白天在学校里那个会因为偶像而眼睛发亮、会因为小事而生气勃勃的女孩判若两人。
一种极其微弱的、陌生的情绪，像水底的气泡一样，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冒了一下，旋即破裂。
那似乎……是一丝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他不明白，为何这个弱小的人类雌性，能同时拥有如此鲜明而矛盾的情绪。
饭后，韩紫玉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将所有的声音和视线都隔绝在外。
她需要独处，需要舔舐伤口，需要在她那充斥着偶像海报和玩偶的小小世界里，找回一点点可怜的慰藉。
而秦彻，则依旧停留在客厅的阴影中，赤瞳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银白的龙尾无意识地轻轻摆动，鳞片摩擦着空气，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今晚的月色，似乎格外清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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