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坤被废了。
这个消息在青云宗外门，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但扩散的方式却极为诡异。
没有添油加醋的描述，没有对战况的激烈分析。
所有目睹者在向旁人转述时，都陷入了一种语无伦次的困境。
“他……苏命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三息之后，赵坤会走火入魔。”
“然后呢？
他动手了？
用了什么妖法？”
“没有！
他什么都没做！
就站在那里！”
“三息之后，赵师兄……就真的废了。”
无法理解，无法解释。
苏命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那句轻飘飘的话语，不含任何咒术的痕迹。
一切的发生，都像是一个既定的剧本，而苏命只是那个冷漠的报幕员。
事件的性质，最终被上报宗门时，定性为“诡异”。
苏命回到了他那间尘封了十年的居所。
一间最普通的外门弟子木屋，院中杂草丛生，屋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他没有用法术去清洁，只是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蒲团，盘膝坐下。
千年枯寂都己熬过，这区区十年的尘埃，于他而言，与清风无异。
他闭上双眼，整个青云宗的因果线，在他脑海中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缓缓铺展开来。
金色的善缘，血色的恶孽，紫色的机缘，黑色的死劫……无数丝线交织缠绕，构成了众生的命运。
他看到了赵坤那条原本还算明亮的命运线，在与自己交汇的瞬间，骤然崩断，化为一片死灰。
也看到了数道充满敌意与探究的因果线，正从宗门深处，迅速向自己这里延伸而来。
其中一道，最为粗壮，带着金丹期修士特有的浑厚气息。
半个时辰后，木屋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三名身穿黑色劲装、胸口绣着利剑与法典图样的执法堂弟子，呈品字形散开，封锁了所有退路。
一名身形高大、面容刻板的中年道人，背负双手，缓缓踏入院中。
执法堂长老，林天正。
金丹初期修为，在青云宗内权势滔天。
随着他的踏入，一股沉重如山的威压轰然降临，院内的杂草瞬间被碾成齑粉，空气都变得粘稠，令人窒息。
那三名筑基期的执法弟子，在这股威压下都有些气血翻涌，看向院中那道身影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冷酷。
在他们看来，一个区区炼气三层的废物，在这等威压之下，恐怕会立刻跪地求饶，甚至被压得七窍流血。
然而，木屋之内，苏命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股足以压垮山石的威压，落在他身上，如春风拂面，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他站起身，走到布满蛛网的桌边。
他拿起那把积灰的茶壶，又拿起一只同样蒙尘的茶杯，走到屋外水缸旁，舀了些十年未动的陈水。
他回到屋里，生涩地点燃了早己熄灭的炉火，将水壶放了上去。
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平静。
他完全无视了院中那足以让任何炼气期修士肝胆俱裂的恐怖威压。
林天正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加重了灵力压迫，脚下的青石板都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苏命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温着茶，仿佛只是一个在准备待客的凡人。
终于，水开了。
苏命为自己倒了一杯浑浊的陈茶。
他端起茶杯，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林天正的身上。
“长老，你昨夜私吞的那枚用以冲击金丹中期的‘紫阳丹’，是你从宗门丹房失窃的三枚之一。”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林天正的脑海中炸响！
他瞳孔骤然收缩。
周身那股磅礴的威压，在这一瞬间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院内的温度陡然下降。
那三名执法弟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连神魂都在颤栗。
这是长老动了真怒，起了杀心！
私吞丹药，还是从丹房失窃的赃物，此事一旦暴露，他这个执法长老，将身败名裂！
他下意识地，就想杀人灭口。
一个炼气三层的废物，杀了也就杀了。
然而，苏命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的杀意，瞬间凝固。
“那枚丹药的炼制者在其中一味辅药‘龙血藤’的年份上出了差错，用了百年份的，而非三百年份的。”
“药性因此有了极其隐蔽的冲突。”
“你若继续以此丹修炼，三月之后，金丹必将崩毁，神魂俱灭。”
苏命陈述着另一个事实，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林天正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准备杀人灭口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关于辅药年份的判断，他自己也曾有过一丝疑虑，但冲击境界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以为无人知晓。
可眼前这个炼气三层的青年，不仅知道他私吞了丹药，甚至连丹药本身最隐秘的缺陷都一清二楚！
这己经不是探查，这是洞悉！
苏命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林天正的方向，凌空一点。
没有灵力射出。
没有法术成型。
但林天正的脑海中，却轰然一声，浮现出了一副无比清晰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正在密室中闭关，紫阳丹的药力在体内化开，一切顺利。
就在他冲击金丹中期壁垒的瞬间，一股狂暴的、错误的药力，轰然爆发！
他的金丹，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瓷器，布满了裂痕！
紧接着，丹火逆冲，焚烧他的经脉，点燃他的元神。
他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修为、一切希望，化为飞灰。
那画面太过真实，那死亡的痛苦与不甘，仿佛己经提前烙印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幻术？
不！
这不是幻术！
这是……预言？
是命运！
林天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层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道袍。
他看向苏命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威压，而是源于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苏命的力量，而是苏命所揭示的那个无法改变的“结局”。
扑通！
在三名弟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权势滔天的执法堂长老林天正，双膝一软，对着那个炼气三层的青年，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嘶哑、颤抖。
“仙师……何解？”
苏命端起那杯浑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在品味那尘封十年的苦涩。
他放下茶杯，声音依旧没有波澜。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丹药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
“将此丹悄然送还，再循正途，去丹房领一粒新的。”
“你的死劫，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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