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黄昏,残阳如血,泼洒在府邸的琉璃瓦上。
庭中西府海棠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胭脂花瓣被晚风卷起,无声飘落在青石板上。
李真月站在书房外,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素帛,那上面是她亲笔写下的和离书。
这己经是她第十九次提出和离了,之所以一首没分开,是因为李真月每次提出和离,九皇子都会更加小心翼翼地哀求她不要分开,表现得比之前更加温柔,更加娇宠,满心满眼都是她,甚至以死相逼。
可是李真月却太累了,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与他分开。
她本是相府小姐,父亲是最受皇帝宠信的宰相,义兄是天下第一富商之子,老师是天下第一玄术师,小叔叔是文坛领袖,大梁朝全体太学生的白月光。
十七岁出阁,嫁给了最有机会被立为太子的九皇子张幼麟,被视如珍宝,日日独宠。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前半生过于顺风顺水,竟是用光了所有的气运。
短短三年,灾祸接踵而至。
她失去了一切,从天堂跌落尘埃。
先是义兄陆梦之突然病死,接着老师傅灵遇匪患被杀,就连最不该被影响的李郁潇,也因为被御史弹劾不敬皇帝,不得不躲藏了起来。
半年前晴天霹雳,父亲李道闻被诬陷贪污,贬斥交州,满门流放,家道中落。
李真月因为己经嫁给了九皇子张幼麟,戴罪留在京城。
她本来也是要被流放的,之所以没有被流放,乃是九皇子在皇帝面前跪求了一夜才换来的恩情。
可是李真月知道,相府案过后,老皇帝必定忌惮李家,不会给李家任何翻身的机会。
九皇子想要成为储君,就一定要放弃李真月。
然而,素来杀伐果断的张幼麟,却让老皇帝失望了。
他说,宁负天下,不负她!
这一句话,生生让老皇帝断了立他为储的进程!
……李真月向前一步,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檀木门。
书案后,九皇子闻声抬首。
张幼麟今日穿了件玄色蟒服,玉带束腰,肩宽腰窄,风姿卓然。
他生得极好,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带着天生的冷峻威严。
唯有那双寒潭般的眼,在望向她的瞬间,霎那便冰消雪融,溢满柔情。
“真月?”
他搁下朱笔,起身绕过书案,步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天晚了,风大,怎么站在外面?”
他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天生的矜贵,此刻却刻意放得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琉璃。
李真月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将那份素帛递到他面前,清冷道。
“殿下,签了吧。”
张幼麟的目光落在“和离书”三个字上,瞳孔骤然一缩。
方才的温柔瞬间冻结,俊朗的面容上血色褪尽。
“……你怎么又这样,不是说好了不和离吗?
这是第十九次了!
你以为孤的心是石头吗,经得起你这样折磨?”
“那殿下何不签了这和离书,便可一劳永逸!”
李真月深深叹息,口吻却非常坚定,“殿下,妾身实在是配不上您,让妾身走吧!”
“胡言乱语,什么配不上,什么一劳永逸?”
张幼麟本是怒极,见李真月口吻坚定,却不自觉慌乱了起来,“姐姐,别这么说,好吗?
求你了……”梁朝九皇子那双素来睥睨朝堂的凤眸,此刻竟迅速蒙上一层水光,眼尾泛红,盛满了惊惶与哀求,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豹子。
以前只要张幼麟露出这样的神情,李真月便会心软,可这一次,她却异常坚决:“妾身承受不起,殿下不要再为难妾身了!”
“明明是姐姐在为难我啊!”
张幼麟眉头紧皱,似乎是被伤惨了,“为什么?
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是我今日回来晚了?
还是昨日宫里的赏赐不合你心意?
姐姐你说,我都改!
只要你不走!”
张幼麟急切地说着,想要去抚她的脸,他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战栗。
那份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傲气与手段,在她面前碎得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怜。
李真月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楚从心中弥漫开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
“殿下很好,是妾身不配。”
她的声音越发冷硬,“妾是罪臣之女,殿下却陛下最寄厚望的皇子,东宫之位唾手可得。”
“可殿下为了妾身,屡次顶撞圣意,这样下去,陛下怕是要对您失望了!
殿下难道真要为了一个李真月,断送自己锦绣前程吗?!”
“前程?
江山?”
张幼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中流露无尽的嘲讽,“孤不在乎!
没有姐姐,孤要这江山何用?”
李真月是真的害怕了:“可是妾身担不起!”
“孤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相信孤,好吗?”
“妾身,不敢赌!”
“什么敢不敢的……”张幼麟不再听李真月说话,猛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环住她单薄的身体,下颌抵在她的发顶。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怀抱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几乎要将她揉碎。
“殿下!”
李真月试图将对方推开,用尽力气挣扎道,“您与七殿下斗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入主东宫,怎么能坏在妾一人身上?”
“李家完了,妾身自知福薄,己经成了殿下的污点……再这样下去,殿下不仅得不到太子之位,还会被陛下厌弃!”
说到这里,她蓦然向外一推,堪堪挣脱了他的怀抱,踉跄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殿下今日请签了和离书吧,妾身心意己决,绝不再做殿下的绊脚石!”
“心意己决?
孤不许!
什么绊脚石,姐姐就是这天上地下无双的第一人,是那天上下来救我于水火的仙女,谁也不能将你夺了去……!”
张幼麟口吻愤恨,眼眶发红,“姐姐,到底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你就非要抛弃孤吗?”
李真月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素来心思纯澈,对自己一往情深,可是自己哪里有那么好呢?
明明自己只是不想拖累他,适才听他这样一说,倒是真成了抛弃了。
可是这次,自己却必须狠下心来才行。
“九殿下,倒不如听妾身一问,妾身不愿意留在府上,您真的要将妾身强留,便无异于囚禁,您是想让妾身终日良心不安吗?”
“这……”张幼麟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异常孤寂。
“可是孤对姐姐一片真心啊……姐姐,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他看着她,眼中所有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姐姐,孤再给你一日,你再想想如何?
若是明晚,你还执意如此,孤便允了。”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收起那份和离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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