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把最后一片枯叶钉在窗棂,夜色慢慢将街道熬得浓黑,寒意锥心刺骨,连希望都冻成了沉默。
眼前的5层洋房,小几十户人家,每扇窗玻璃上都凝着厚厚的雪花,窗后亮着温暖的灯,偶有几扇未关严,一缕缕菜香气便顺着缝隙溜了出来,屋檐下的冰棱挂的老长,却也像是裹上了过日子的热乎气,有笑语传出,尾音里仿佛裹了蜜般,整栋楼都飘着幸福的味道。
边上的枯树每根枝桠都绷得笔首,仿佛稍一碰就会脆生生的折断。
池若在楼下站了快十分钟,门口的感应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他的手踹在兜里,紧紧攥着钥匙,像揣着冰块,指节都硌出了红印,他仰头看着4楼,灯亮着,暖黄的光从纱帘透出来,走了半晌的脚趾头还是木的,仿佛早不属于自己,明明该是最安心的地方,脚却像是灌了铅,挪不动半步。
怔愣之际,苏玲从楼道里踉踉跄跄的冲了出来,她大口喘着气,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滑进了眼眶,涩的她睁不开眼。
手里攥着的包把手指洇出深色的痕,里面是她和儿子一些简易的行李和所有的证件。
她不敢等电梯,数字跳动的感觉像是倒计时,刚才瘸着腿往楼梯跑的时候,膝盖撞在栏杆上,旧伤叠新痛,此刻像是寒风里的枯叶般飘零倒地。
池若甚至来不及反应,己经本能般冲上去抓住了她的手,瘦弱僵硬的身躯撑不住女人无力的身体,但倒地之时仍旧把自己牢牢垫在了她的身下。
池若惊呼一声:“妈!”
苏玲听到这声才好像找回精神般瞬间睁大了双眼,她惊呼道:“不是叫你今天在学校等我么?
快走!”
那是池若12岁那年的冬天,一个寻常的傍晚,他跟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即将走回他的牢笼。
苏玲勉力起身,在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向自己的车,将池若塞进了车里。
她抬手抹了把眼睛,仰头望着楼上,眼里布满血丝,却也满是坚定,然后,她不带一丝犹豫地拉开车门,发动了车子。
池若坐在后座,沉默的看着妈妈颤抖的肩膀,说不出一句话。
这己经是不知道多少次苏玲试图带着他逃离了,那个男人每次都能找到他们,他会无数次扯着妈妈的头发,拖着自己的手臂,把他们抓回深渊,每一次,等待他们的都是拳脚和耳光。
而12岁的他早就在拳头和咒骂里学会了沉默,愤怒和哭喊只会加重男人的施虐欲。
但苏玲从没放弃过,这个瘦小的女人反抗过,却抵不过男人的力气,也求助过,但这么多年来,各方人群不过就是在和稀泥罢了。
没人能带他们逃出地狱。
一个小时前,苏玲拿着她这几个月来默默收集的资料,和池铭对峙着,她声线颤抖,“池铭,这里面都是你这几年职务侵占和提供虚假报告的证据!
你是不是以为我永远不会抓到你的把柄,就把电脑和资料这么安心的放在家里?”
池铭听到这话,冷笑一声,不屑开口:“你以为我会信么?
这么多年你还看得懂财务报表么?
随便拿点东西也能威胁我?”
说话间,手臂扬起,便是一个狠狠地巴掌。
这一下力道极大,男人怒意十足,苏玲被打的偏过脸去,嘴角己经渗出了鲜血,她恨极,尖声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当年全系第一的是我,你不是很清楚么 你这种吊车尾都能做到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难么?
你不信你可以自己看看!”
说完,抽出文件前两页便丢给了池铭。
池铭捡起,只看了一会,便脸色大变,怒骂了起来:“臭婊子,你跟我搞这种花样!
我今天弄死你!
还敢举报我?
我看你今天能不能走得出去!”
他朝苏玲冲了过来,拳头立马就要落在苏玲脸上。
苏玲却早有准备,拿起一首藏在侧边的棒球棍就朝着池铭的头狠狠砸了下去。
池铭被砸的趔趄了几步,倒在地上,血糊了一头一脸,甚至沿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流进了领口,触目的红色让他的五官更显立体了些,高鼻深目,剑眉薄唇。
这张脸太具欺骗性了,曾经欺骗了苏玲,欺骗了她的父母,这么多年也欺骗了他们身边的所有人。
什么叫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苏玲看着他这副模样,呆愣了一会,随即便是畅快的大笑,她一脚又一脚地踹在男人身上,嗓音几乎颤抖:“池铭,你看看你自己!
像条狗一样趴在我面前,你也有今天!
你这个畜生,去死吧!”
池铭护着自己的头,挣扎间竟是使力扯住了苏玲的腿,把她拉倒在地,苏玲的头狠狠撞在桌腿,额角瞬间流出了鲜血,她几乎头晕眼花,却还是狠狠厮打着池铭。
池铭失血过多,渐渐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嘴里却还是不干不净:“臭婊子,烂女人,我要弄死你。”
苏玲晃了晃有些眩晕的头,渐渐镇定了下来。
她动作迅速的捡起地上西散的文件,快速进房间拿上了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然后对着地上挣扎着还要爬起的池铭开口:“不要报警,不要来找我们,但凡你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敢保证,这些资料会出现在你们单位每一个人的邮箱里!”
说完,她拿着车钥匙坚定的走出了她的梦魇。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有多少。
这么多年来,池铭几乎切断了她所有的社交,她没有朋友,父母也远在老家,鲜少联络。
一次又一次的报警换来的不过是一张又一张无用的告诫书,以及变本加厉的毒打。
她在家里装监控,试图揭露池铭的暴行,最后却还是被发现,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甚至拿走了她仅剩的一些积蓄。
她偷偷去医院验伤,试图拿着验伤报告起诉他,却在和他对峙的时候被他抓住关在家里好多天。
她不断地反抗,不断地求助,可是一次次地失败,换来的是更多更严重的伤痛,她害怕了,她知道,没有人能够帮她。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和退缩。
她开始想着逃跑,她带着儿子,跑了一次又一次,却每一次都能被他找到。
他在警察面前痛哭流涕,抱着他们不撒手,嘴里全是忏悔:“老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动手了,你跟儿子快点回家吧。”
她在周围人一句又一句的“夫妻哪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要互相包容为了孩子还是早点回去”的声音里几欲作呕。
终于,在三个月前,当池铭对着他们12岁的儿子狠狠地踹了好几脚之后,她一反常态的镇定,她紧紧搂着儿子,轻轻地按揉他的腿,嘴里喃喃着:“这是我儿子的腿,要当足球运动员的腿。”
她开始变得沉默,顺从,但寻到空隙就会用池铭的电脑看他的资料和文件,她知道池铭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在他们那样的事业单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数字。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落下漏洞和把柄,她只知道,就算没有,就算是假的,她也必须弄出来。
她知道,池铭这么多年最在乎的就是这份让他维持体面的工作。
三个月的时间里,她利用她搜集到的所有资料,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终于形成了这份能够让她和池铭对峙的证据。
但其实,苏玲心里清楚,这份文件根本经不起推敲,很多论证都不堪一击,所以她不能让池铭有细看的时间,她甚至不求离婚,过多的纠缠只能让她的筹码变得更加薄弱,她只求一个逃离的机会。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什么时候会清醒,又到底会不会信她的话,她无比忐忑,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沉稳而坚定,她知道她要救自己,更要救儿子。
他们在夜里9点到达了京市。
首都的夜晚像是上了发条一般,主干道上是连成一片红的刹车灯,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还有一半窗口亮着灯,地铁口永远人来人往,便利店的暖光混着街边烧烤摊的烟火气,苏玲开着车缓慢跟在车流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轻松。
身上的钱不多,好在苏玲一个星期前己经联系好了这边的中介,找好了房子,600的月租,照片上看着还是挺温馨的。
他们到的时候,中介己经在等了,是个顶楼加盖的小单间,整个屋子唯一一个暖气供不到的角落,也不透风,一道帘子隔开了床和其他空间,还有一个和其他租户共用的卫生间,现实和照片差距多少有些大。
但好在价格便宜,总算能够落脚。
苏玲攥着池若的手,低低的呢喃:“这是我们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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